第501章

    “司徒大人,实在抱歉,明琴来迟了,让你久等了。”

    “顾女医言重了,顾女医能来,鄙人非常高兴,你请。”

    沪城守城士兵的陵墓被安排在后山的挖地里,此时,司徒远已经安排了苦力,在那里挖坑。看样子是要挖一个大坑,将所有人葬在一起。看见这个布局,顾明琴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顾女医,你也知道,战争惨烈,死者众多,如若一个个单独埋葬,耗时耗力。何况有些人直到现在还没有过来认领,姓甚名谁,尚不可知。现在天气炎热,尸体不宜久留,故而将他们葬在一起,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司徒远似乎明白顾明琴在想什么,所以就这般开口,如此解释道。

    “司徒大人安排周到,明琴无话可说。”顾明琴淡淡地说道,脸上并无太大的表情,她知道,想要依靠这些侵略者,善待城里的守城英雄,简直是痴心妄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暂时入土为安,待得有朝一日,族人收复失地,再将他们予以正名。

    见顾明琴没有反对,司徒远露出笑容:“走,我们上山去,上了山,往下看,足可以一览众山小。”

    顾明琴没回答,只是点点头,跟着他往上走。

    放眼望去,山下正是精壮汉子,他们人高马大,面色黝黑,看样子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苦力。司徒远初入沪城,虽然带了十万军队,可这样的活计,是万万不可能让那些军队处理的,十有八九是临时掠劫过来的村民。顾明琴抬起头来,四处寻找,果然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所料不差,就是附近的村民。

    当然,除此之外,在他们周围,还围了一群各个荷枪实弹的东丽士兵,他们手握皮鞭,一旦发现有人偷懒、异常,马上举起手里的皮鞭,毫不留情的一鞭子打下去,对方立时皮开肉绽、叫苦不迭。这样的场景说来就来,让人毛骨悚然。顾明琴每次听见,都不由得闭上眼睛,不忍直视。

    “啊--”

    又是一声惨叫,只不过这声惨叫,并非来自于无辜的乡民,而是两个刀剑在身的东丽士兵。当然,这声惨叫也引起了司徒远的注意,不由地停下脚步,循声望了过去。

    不远处,一个光着膀子、身强力壮的黝黑汉子一拳就把对面耀武扬威的东丽士兵打倒在地,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而起,跨坐在对方的身上,左右开弓,狠狠地给了对方几个巴掌:“让你们无恶不作、让你们强抢民女,让你们杀人抢劫,让你们……”

    就在这时候,随着“啪”的一声枪响,那男子直起身子,晃了晃,向左一倒,一命呜呼了。

    “像这样的刁民,最后还是不要存活于世,对谁都不好。”拿起还在冒烟的火铳,朝着枪口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司徒远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脸云淡风轻。扬扬眉,吩咐下面的守卫,“把他葬了吧,反正都一样,都是死人。”

    “是。”底下的人应了一声,首先一脚踢开尸体,扶起地上的同伴,随即,两个人一起用力,直接把那具尸体踢进了挖好的坟坑。

    司徒远看到这一幕,微笑地点点头,仿佛是非常满意,侧头看向旁边的顾明琴:“顾女医,让你见笑了,我们上去吧,还有人等着呢。”说完,扬了扬下巴,微笑地先走一步了。

    听见身旁的脚步声,顾明琴抬头,见司徒远已然走远,想起刚才那一幕,尤其是司徒远枪击之后的若无其事,不由地一阵作呕。视人命如草芥,他还是人吗?顾明琴难以接受了,这是第二次,她受不了了。想起从今往后自己还要继续和这个杀人狂魔共事,顾明琴就觉得内心深处,满腔的愤怒集与胸口,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

    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那片温暖,让顾明琴心头微震。侧目看去,身旁的男子望着自己,神色坚定,似乎在给自己传递力量。

    “走。”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男子握住她的手,抬头挺胸,缓缓地向前走去。

    看见两个人双手紧握、并肩而行,已经站在山顶的司徒远禁不住莞尔:“十指紧扣、同心同德,慕容兄,看来你离抱得美人归,为时不远了。”

    “那是的,正所谓心诚则灵。我慕容秋是什么人,还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慕容秋说着,得意万分。而这时,顾明琴却毫不客气的甩开了他的手,走向一边。慕容秋扑了个空,还差点摔了一跤。面对着司徒远幸灾乐祸的目光,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慕容秋的狼狈虽然可笑,可对于他,司徒远兴趣不大。移开目光,看向正前方那个修长的身影,慢慢地走过去,和女孩并肩而立,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

    其时,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乡民受不了那些东丽士兵的镇压,愤而反抗,和他们打了起来。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掌,更何况是几倍与自己的东丽士兵。很快,这些反抗者就被仆倒在地,群起而攻之。这一次,司徒远并没有拿起火铳,开枪射击,而是背起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的表演,时不时地侧目,欣赏一下身旁顾明琴的表情,见她皱起了眉头,司徒远不但不恼,反而笑的更欢了。

    “顾女医,这样伤人非我所愿,只是这些刁民欺人太甚。若不好好惩治,以儆效尤,只怕是愈演愈烈,越来越乱了。我也是为了咱们沪城的安定团结着想。”

    “咱们沪城?”听到这个词,顾明琴皱起眉头,貌似不解。

    司徒远点点头,说起来非常得意:“顾女医,如今我们东丽士兵所向睥睨,已经成功的收复了华夏大部。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一统华夏,这样一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何分彼此?你说是不是啊,顾大小姐?”

    说着,微微扬眉,好不得意。

    “一统华夏,何分彼此?”顾明琴冷笑着,重复着这两个词。正待开口,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侧目,慕容秋声色俱厉。

    不让我说吗,那就不说了。对牛弹琴,意义何在?顾明琴于是就扭过头去,轻哼一声。

    怎么,不说了?司徒远好不失望。微微张口,本欲引着顾明琴把话说出,却见那慕容秋向自己轻轻地拱拱手,一脸赔笑。算了吧,暂时放过顾明琴,想对付她,有的是机会。

    顾明琴站在山顶、居高临下,望着山脚下的惨状,横尸遍野,那些尸体被随随便便的堆在一起,相互叠压。那些人挖好了坑道,东丽士兵抓过一具尸体,随手一扔,或者是一脚踢飞,掉进了坑道。还有些人,因为找到了亲人的尸体,跪在那里抱着亲人嚎啕大哭。

    那些壕无人性的侵略者每每走到一旁,二话不说,一脚踢开哭泣不已的妇孺老人,抢过尸体,一脚踢飞,毫无尊重之意。任凭那些家属们在他们的身后,追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喊着、哭着、叫着。那样的悲惨之境,让人过目不忘。

    不忍再看,顾明琴再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睁开。该面对的,躲也躲不了。

    一睁开眼,便对上司徒远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顾明琴看了,顿觉恶心。这样一个没有人性、心狠手辣的异类,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何意义?

    此时,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顾明琴禁不住好奇,回头循声望去,只见杜员外一行人,从山体的另一边登上山顶。杜员外、陈锦显、胡老二,三个人站在前方,有说有笑,好不得意;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个年轻人,顾岳峰和杜少航。

    “顾女医,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昨日之事,的确是杜员外冒犯。可现在鄙人初入沪城,人生地不熟,非常需要有志之士的通力合作,保证沪城的井然有序。所以我希望顾女医可以不计前嫌,原谅杜员外的一时冲动。两人携手并肩,共同成为我司徒远的左膀右臂。”

    司徒远刚把话说完,杜员外等人就走上前,向着司徒远、慕容秋二人躬身行礼,谄媚笑道:“司徒大人、慕容大人,奴才这厢有礼了。”

    “平身吧。”司徒远抬了抬手,如同皇帝一般。

    “多谢大人。”杜员外三人依旧是谄媚之笑,当他们抬起头来,看到一旁的顾明琴时,顿时脸色大变。

    司徒远却在这时打起哈哈:“杜员外啊,我和顾女医刚才还在说昨天的事呢。昨天的事,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你怎么可以未经允许,就搜查顾府,而且还纵容打人,简直是岂有此理嘛。快快快,趁着这个机会,向顾女医赔礼道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什么?”司徒远让自己向顾明琴赔礼道歉,有没有搞错啊?

    “怎么,不应该么?”司徒远沉声问道,凝眉看着杜员外。

    “应该应该,当然应该,司徒大人说的是。”和司徒远的相处,杜白文已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他这个语气、这个表情,就是发怒的前兆,一旦发起火来,那自己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弄不好家破人亡。所以他不敢犹豫,对方话音刚落,他就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随声附和。

    只是向顾明琴赔礼道歉,这件事实在是……

    抬眼看去,只见对面的女孩静静地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神色冰冷,看不出在想什么。他希望这个顾明琴可以聪明一点,主动开口,就坡下驴、大事化小,放过自己。可很显然,顾明琴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是故意的,企图羞辱自己,对吗?一想到这,杜白文心内愤怒,紧盯着顾明琴,握着拳头,好像是在无声的警告。

    “杜员外…….”

    司徒远一出声,就吓得杜白文猛地松开了手,打了个哆嗦,这时,耳畔传来一声冷笑,很显然是顾明琴,可杜白文却不敢回头看她,只是慢慢地侧过头,向司徒远看了去,对方也不说话,只是向自己努了努嘴。杜白文明白,躲不过去了,可他实在是不甘心,向顾明琴低头。

    “少航。”杜白文唤过儿子,招了招手,“你去,给顾大小姐打个招呼。”

    一听这吩咐,杜少航只觉得头皮发麻。现如今,他哪还有脸面对顾明琴?不过这里这么多人,总不能让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顾明琴道歉、丢人现眼吧。想到这里,年轻人压低了脑袋,走向顾明琴,谁知还没有进前,那顾明琴居然就主动开了口—

    “杜员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司徒大人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向我赔礼道歉吧?”顾明琴说完,抱起双臂,笑看着对方。

    杜员外觉得被羞辱,忍无可忍:“顾明琴,你不要得寸进尺。”

    顾明琴也不理他,侧头看着司徒远:“大人,你也看见了,他杜员外是什么态度。就他这个态度,昨日之事,有一就有二……”

    “明琴……”杜少航喊了一声,对她使了个眼色,她怎么可以如此非议长辈。话未出口,就知道对方厉声呵斥—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叫我顾女医、顾大小姐,甚至是顾明琴。明琴这两个字,你不配说出口。”顾明琴说到这,故意抬高声音,似乎想让全沪城的人都听见。果然,效果达到了,不仅是司徒远等人吃惊地看着自己,就连在山下干活的那些东丽士兵、苦力乡民,此时也纷纷仰起头来,望向山顶上那个突然发作的年轻女子。

    杜少航皱起了眉头,难以置信,或许是没想到突然之间,顾明琴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如此。此时,她咄咄的眸子让他开不了口。女子眼中蕴含着泪水,夹杂着愤怒和失望,一瞬间,他懂了。此时此刻,顾明琴看出来了,方敏的全军覆没,因己而起。是啊,因为自己的一时口快,方捕快偷袭敌营的计划功亏一篑,甚至是全军覆没。

    可自己却是做梦也没想到,父亲如此固执,铁了心做汉贼,和东丽人合作。是自己的一己之私,害死了方敏,害死了千千万万的守城将士和沪城百姓。自己罪该万死,就算是千刀万剐,恐怕也得不到她的原谅,就算是给她一个解释,恐怕也不会让她相信。这辈子,自己和她,再无可能了。

    想到这里,杜少航绝望至极,踉跄地向后退去,神色茫然。

    “少航你……”杜员外试图叫住儿子,并本能地拉了他一把,却万万没想到,被儿子一下子推开—

    “你自己做的错事,你自己去承担吧。”杜少航说着,把头扭到一边,根本就不理会父亲。

    “你这小子……”杜员外没想到,儿子居然敢反抗,扬手便打,却被一声重咳怔住了,扭头一看,司徒远眸子里充满了杀气—

    “我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耐心。”

    “杜员外,说一句对不起,很难吗?”顾明琴此时也开了口,冲着他得意地挑挑眉,你能把我怎么样?顾明琴知道,此时的杜白文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可现在自己是东丽人的座上宾,手里有东丽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地位不知道比他们高了多少,如果动起手来,司徒远会选择谁,不言自明。

    看见顾明琴得意的表情,杜员外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动作,他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这时,脚步声响起,侧目看去,陈锦显向自己走来,耳语几句。听了他的话,杜员外慢慢地冷静下来了,走向顾明琴,拱手说道:“顾女医,昨日之事,是我一时冲动。顾女医你巾帼英雄,心胸宽阔,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杜某在这里向你赔罪。”

    说完,向着顾明琴,深深地鞠了一躬。

    “岳峰,你怎么样,三婶还好吗?”

    陡然听到此话,杜员外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顾明琴已经走向一边,和那顾岳峰说着些什么。

    这顾明琴简直是欺人太甚,让自己道歉,也不理会自己,分分明明让自己难堪。越想越气,一时之间,杜员外脸照得通红,逼视着顾明琴,眸子里显现出熊熊怒火。

    顾明琴却是视而不见,只是满眼关心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顾岳峰一直因为昨日弃家寻母,心生内疚,觉得对不起父亲、对不起顾氏,刚才一看见顾明琴,更是无地自容,索性躲到后面。可他万万没想到,顾明琴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母亲,这让顾岳峰心中感动,激动的语无伦次:“我很好,母亲也好,大姐不用担心。”

    “那就好,三叔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照顾好三婶就行了。”

    顾岳峰点点头,正欲作答,无意间一抬头,却见司徒远迎面而来,本能地恐惧,急忙低下头来。

    司徒远走上前,看着顾明琴,哈哈大笑:“顾女医,你有所不知啊,你这个小堂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博学多才,经史子集,无所不知,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更重要的是,我司徒远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我已经破格提拔他做我的文字师爷。你也知道,这个位置可是我专门给顾三老爷预备的。他不愿意,我也不想勉为其难。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如今你这个小堂弟留在我身边,那也是一样的。”

    说完之后,再次哈哈大笑,并且用力地拍了拍顾岳峰的肩膀。

    等她说完,顾明琴收回目光,抬头看着顾岳峰:“你真的做了那个文字师爷?”

    顾岳峰微微颔首,尽可能把头压得很低,似乎是不敢和他目光交错。

    顾明琴看得出,堂弟的为难,恐怕这事情非他所愿。正准备开口,突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侧目看去,原来是那作为监工的东丽士兵,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鞭笞。顾明琴不知道情况如何,只见那无辜的乡民被打的鲜血淋漓、惨叫不断,甚至是不忍直视,把头扭到一边,不再去看,但那惨绝人寰的叫声依旧是不绝如缕。

    看到顾明琴如此痛苦的表情,司徒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故意重咳一声,提高声音问道:“杜员外、陈大夫,你们觉得如何啊?”

    “这些个不恭不敬的刁民,寻衅滋事,还不如死了干净。”

    “对,就应该从重处理,让他们明白,你司徒大人也不是软弱可欺。”

    听着杜员外、陈锦显壕无人性的说辞,顾明琴禁不住紧握双拳、义愤填膺。这些人,与他们而言,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如今他们为人所虐,陷入水深火热的地步,他们不但没有任何的恻隐之心,反而是为了讨好东丽人,落井下石。一个“杀”字,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此时的顾明琴真恨不得问一句,你们还是人吗?

    这时,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手里的温暖让她迅速平静,慢慢地睁开眼睛,侧目看去,那双眼睛仿佛给了自己力量,让自己激动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也让顾明琴想明白了,接下来该怎样。

    “司徒大人,明琴希望大人现在可以给明琴一个机会。”

    此话一出,所有人抬头,向顾明琴看了去。司徒远更是蹙起眉头:“顾女医想怎么样?”

    “让他们安静下来。”顾明琴说着,侧过头,看向山下。

    “顾女医准备怎么做?”

    “和他们说几句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明白,此时的厚葬,也是为了他们自己。”顾明琴说着,转过头去,再度望向被鞭笞的同胞,禁不住长叹一口气。

    “明琴侄女啊,这些个刁民,大字不识一个,冥顽不化,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你就不要白费唇舌了。”陈锦显似乎是在好意提醒顾明琴,又好像是在警告她。

    “刁民?”听到这个词,顾明琴冷笑,回首,指着其中一人,“这个人姓封,是沪城附近的一个农民,同时也是个大孝子。他的母亲身体不好,病了多年,此人不离不弃,就算是耽误了终身大事,也无怨无悔。还有这个,庄大哥,夫妻俩与人为善,这么多年乐于助人,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你敢说,他们是刁民?杜员外,别的不说,如果我是你,在那位付大哥面前,我都要无地自容的啊。”

    杜员外听了此话,不觉一惊,抬头看她,碰见顾明琴犀利的目光,恍然,她指的是自己害死老太太一事。一时之间,对于顾明琴的恨意又多了一层。

    顾明琴可不在乎这些,回头看着司徒远:“司徒大人,顾氏是开医馆的,阅人无数。尤其是这些住在附近的乡民。司徒大人如果愿意,明琴可以向你一一介绍。”

    “顾女医,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现在……”说到关键处,司徒远只是扬扬眉。

    循着他的目光,顾明琴恍然,原来又有人受不了压迫,拿起铁锹,进行反抗。不过结果可想而知。

    “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上房,话糙理不糙。这些人来到此处,并非心甘情愿,一路上又打又骂,到了地方,还是如此。司徒大人,冒昧地问一句,若你是他们,被人逼到这个份上,真的能任打任骂、坐以待毙吗?”顾明琴反问。

    “顾明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诅咒……”陈锦显刚想呵斥,就被慕容秋一记瞪眼逼了回去。

    “司徒大人,我觉得顾女医说的在理。”一直没有开口的慕容秋,突然说话了。上前一步,来到司徒远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把这些人统统杀了,这个大坑谁来挖,这些尸体谁来处理,总不能你我二人亲力亲为吧。开玩笑。”说罢,慕容秋轻轻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好像是不屑一顾。

    到底是慕容秋,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让司徒远陷入了沉思。随后,他转头看向顾明琴:“顾女医,你真的有把握?”

    “百分之百的把握我没有,但总可以试一试的;何况,司徒大人本就在这里,如果这些人依旧挑衅闹事,大人再派人镇压,也是不迟。”

    听罢这话,司徒远沉默片刻,然后伸手一指:“顾女医,请。”

    “多谢大人。”顾明琴微微欠身,表示感谢。一抬头,便触及到杜白文、陈锦显愤恨的目光,理也不理,对他们视而不见;可慕容秋温柔的眼神,却萦绕心头,引得顾明琴一阵心颤。故作不见,转过身,慢慢地向前走,走到山体的边缘,顾明琴停下了脚步,尽可能保持镇定的俯视着山下的欺凌者、被欺凌者,朗声开了口—

    “各位乡亲父老,父老乡亲,我是顾氏医馆的女医顾明琴,大家先停下来,听我说几句话。”

    此话一出,所有被逼做事的乡民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仰头看向山顶上的年轻女子。连同那些个厉声呵斥、暴打乡民的东丽士兵,也在司徒远的暗示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顾明琴看到如此,于是就接着说道:“乡亲们,看看你们的脚下,这些人都是你们的同胞、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兄弟,他们是为了保卫我们而死。现如今,沪城虽然沦陷,我们虽然变成了别人的傀儡,但他们依然是我们的英雄,无可替代。”这四个字,顾明琴说的铿锵有力,显然是不容置疑。

    “现如今,我们虽然是在敌人的镇压之下苦力劳作,可我们依然安葬的是我们的英雄,我们的亲人。就冲这一点,哪怕是再苦再累,我们也要让他们入土为安,让他们的英灵早日升入天堂,保佑我们早日收复土地、平安喜乐,到得那一日,我们也是英雄,天上地下,我们举国欢庆。”

    “说得好。”山脚下,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接着,那些乡民们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一个个神情激动,仿佛是看到了新的希望。

    顾明琴站在山顶上,俯视着这一切,朝着山下,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重新返过身来,面对着司徒远。

    “顾女医,你这样说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司徒远半眯起眼,悠悠地说道。

    “顾明琴,你简直是大逆不道。”趁这个机会,杜员外厉声斥责顾明琴。一方面,讨好司徒远;另一方面,也想报复顾明琴刚才对自己的侮辱。谁成想,话音未落,就引来顾明琴定定的目光,杀意的眸子,带着些许蔑视,倒让杜员外无端地升起一股恐惧,惊得他咽了咽口水。

    见他害怕了,顾明琴也就不理会了,返过身,反问司徒远:“司徒大人,你真的有那么大的把握,东丽人可以征服我华夏大陆?”

    “那是当然,顾女医难道没看见,我东丽部队已经拿下了华夏大部?”司徒远仍然是洋洋得意。

    “华夏大部,并不是华夏全部。就算是彻底征服了华夏土地,只要华夏还有一个人,他们就会反抗。因为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做别人的奴隶。”顾明琴正色说道。

    司徒远却不以为然:“顾女医,你应该知道,只要我拿到东西,就可以让华夏所有的族人,唯我独尊。”

    “可现在的问题是,司徒大人并未得到东西。”

    此语一出,司徒远顿时变色,双唇紧抿,神色冷漠地看着顾明琴,双目炯炯有神,隐隐的含着喷薄而出的杀意。而顾明琴却是一脸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整个人也镇定自若,倒让司徒远一时看不出她的心思:“这么说,顾女医是想单方面毁约,不与我东丽帝国合作了?”

    问出此话,司徒远也不让她回答,只是拍了拍手:“带上来。”

    什么啊,顾明琴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只见不远处,几十个东丽士兵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男子,缓缓而来,尽管还有一段距离,但顾明琴一眼就认出了两个人,罗艺沙和赵文明,怎么会是他们?只见他们昂首挺胸、面无惧色,对周围那些凶神恶煞的东丽士兵视而不见,一脸正色地面对生死。见他们如此这般慷慨赴死,倒引得顾明琴心头一震,顿生佩服,为什么自己不能如他们一般呢?

    “昨晚上,有人报告鄙人,有人煽动乡民们闹事,情况比较严重,鄙人只能亲力亲为,亲自去看看。却不想,带头闹事的,就是这两个人。”说着,司徒远俯身看着赵罗二人,回过头,再看向顾明琴,“按理说,像这般造谣生事、聚众闹事者,应该是杀无赦;可当我仔细一看,居然认出了两位,这不是顾氏医馆的两位大夫吗……”

    “司徒大人想要如何?”顾明琴冷冷地问道。

    “顾女医应该知道。”司徒远再次摊开了手掌,笑看着顾明琴。

    顾明琴睨了一眼:“我说过,密室的钥匙就那么一个,没有多余,在这之前,我已经交给了司徒大人,如果司徒大人还想再要,那实在是对不起,明琴没有了。何况,钥匙已经在大人手里了,想把东西取出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何必多问。”

    听了这话,好像是下意识地,司徒远掏出衣服里的钥匙,拿在手里,把玩一阵,再次抬头:“安全吗?”

    “司徒大人比我更清楚。”

    “顾明琴。”司徒远大喝一声,声色俱厉,这个顾明琴,自己已经忍了她好几天了,已经忍不了了。扫了一眼山下被人五花大绑的赵罗二人,冲动地下了命令,“来人啊,把他们两个给我推下去,活埋了。”

    “杀了他们,宝箱永远也打不开。”情急之下,顾明琴脱口而出。

    “顾明琴,你不要得寸进尺。”司徒远面色扭曲,咬牙切齿。

    刚才的话是顾明琴情急之下、为了救人的信口胡说。此时,面对着司徒远的逼迫,反而是平静下来了。再加上面前,慕容秋坚定的目光,更是让她感觉到了力量。于是就悠悠地解释道:“司徒大人,你应该知道,不管是赵大夫、罗大夫,都是祖父和叔公的得意门生,尤其是赵大夫,对于以毒攻毒、解除毒素,颇有见解。如若能把他们留在身边,对于破解那个秘密,会有事半功倍的作用。”

    “你说的是真的?”司徒远再次眯眼,半信半疑。

    “这个时候了,我还哄骗司徒大人,意义何在?”顾明琴反问,“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刚开始的时候,明琴一心一意做个女医,学的都是妇人之术,对于解毒之术,可谓是一窍不通。如果司徒大人想让明琴在短时间内解开宝箱里的秘密,明琴自认为勉为其难、做不到。”

    “所以你想让他们留下来帮你?”

    “请大人成全。”顾明琴低眉垂首,深深地行了个礼。

    司徒远扬起下巴,打量着女人,一时也摸不透她的话是真是假。可如果那东西真的打不开,此番费尽心思占领沪城,似乎就没什么意义了。可是……

    “我觉得顾女医所言不无道理。”

    此时,司徒远突听此句,回过头来看着说话之人,不由地板起脸来:“慕容兄,就算是怜香惜玉,恐怕也要有个限度吧。”

    “哎呦呦,大人误会了,卑职不是那样的人,卑职这么说,也是为了大人着想。”慕容秋深鞠一躬,抬头看着司徒远,“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毒素非同小可,一旦爆发,天昏地暗,所有生物荡然无存,连我们也逃不了。如若不找几个可靠之人早日研究出解药,只怕我们自己也会就此灭亡啊……”

    “诶,慕容兄,别那么悲观嘛,难道你忘了,我身边也有一个非同寻常的解毒高手?”

    “话是这么说,可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司徒大人昨天也说过,想让顾氏医馆开门营业,恢复沪城的秩序。可现在你又医馆里的两个大夫赶尽杀绝。顾氏无人,如何开张?大人,你可别忘了,这一回,我们的人也是损失惨重,若不能及时医治,后果……”

    慕容秋说完,轻轻地摇摇头,不忍再说。

    听了他的话,司徒远沉默了,也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不得不承认,慕容秋说得有理,自己带来的人毕竟有限,何况过不了多久,这些人还要再度开拔,重上战场,等他们一走,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如果想统治沪城,还需要当地人的势力。现如今,在这个沪城,顾家势力最大,这段时间,自己也一定在拉拢与她。可现在自己似乎是被顾明琴牵着鼻子走,如果能让她欠自己的人情,说不定……

    “顾女医,如果我把这两个人还给你,你可否向我保证,从今以后,两人安分守己,再不会寻衅滋事?”

    “如果司徒大人真的能做到公正无私,不徇私枉法,无论是谁,都能铁面无私。百姓平安度日了,自不会寻衅滋事,同时也会对司徒大人你感恩戴德。毕竟,贺大人当初就是这么做的。”顾明琴说着,目光深沉,意味深长地看着司徒远。

    “顾明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拿司徒大人和那个顽固不化的贺孟宇相提并论……”

    杜员外不放过机会,厉声呵斥顾明琴,却被司徒远轻轻地一挥手,制止了。

    司徒远看都不看他,只是吩咐手下:“去把那两个人给我带上来。”随后,笑眯眯地看着顾明琴,“顾明琴,你很聪明,这个时候提起贺孟宇,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想当初,我潜伏在杜府,对于贺孟宇的所作所为,也有所耳闻。的确,他是个好官、好人,受人爱戴、尊敬,连我这个敌人也不得不佩服。我常常在想,如果他不是那么冥顽不化,或许……”

    轻轻地摇摇头,司徒远闭上眼睛,好像是觉得可惜。等了一会,又睁开:“顾女医,你的话提醒了我,我会向他学习,尽可能做到公平公正,维护一方安宁。但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有的人还是冥顽不化、各种寻衅滋事,那我也只能铁面无私、公事公办了。”

    “大人的意思,明琴明白。大人放心,明琴一定会好好配合,共同营造沪城的安定团结。”

    司徒远点点头,对这个答案,他非常满意。其时,赵罗二人被人拖着上了山顶,上来以后,赵文明还算是平静,罗艺沙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司徒远,有本事就杀了我。如果你不杀我,早晚有一天,我们华夏军队会冲入沪城,把你们赶尽杀绝。”罗艺沙神色激动,涨红了脸,气喘吁吁。

    司徒远对此不屑一顾,只道:“这一回,若不是看着顾女医的面子上,你们现在已经被填进深坑了。”

    一听这话,两个人纷纷回过头去,看向对面的顾明琴。

    在司徒远嘲讽的目光中,顾明琴一步步走向赵罗二人,站在他们面前,一语不发。盯了他们好久,随后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明天一早,顾氏开门营业,你们来吧。”

    “大小姐……”两人异口同声,顾明琴这是什么意思,真的要跟着东丽人做事?

    “罗大夫,据我所知,你的妻儿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东西了;赵大夫,你的母亲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岌岌可危,可你现在拿不到纱布、金疮药,她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死了,他们会怎么样,这些惨无人道的畜生会对他们做些什么?”顾明琴说着,一伸手,直接指向司徒远。

    “顾明琴,你……”杜员外神情激动,冲过去,好像是要为司徒远打抱不平,却被当事人一把推开。

    再看那司徒远,嘴角上扬,笑眯眯地看着顾明琴,频频点头,似乎是很感兴趣。

    对于后面的情况,顾明琴视而不见,只是继续恳求二人:“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你们也不是。我们是为了自己的亲人、朋友,是为了沪城数以万计的老百姓,我们要想尽办法,解救他们。我们自己做医生,给他们看病抓药,总比让这些侵略者给他们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强,你们说是不是?”

    赵罗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地长叹一口气,随后向顾明琴许诺:“放心吧,我们明天早上就去。”

    “那就多谢两位了。”顾明琴欠了欠身,表示感谢。还要再说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掌声—

    “好好好,好好好,只要顾氏医馆开了门,沪城的秩序,一半以上,也就恢复了。”司徒远连连点头,对顾明琴这个决定,也非常满意。

    顾明琴三人相互看了看,倒也没有人说话。这时,慕容秋悄悄地向自己递了个眼色,什么意思。略略一想,顾明琴恍然,上前一步:“司徒大人,明琴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司徒大人考虑。”

    “顾女医还有什么建议啊?”司徒远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沪城刚刚经历过战火,老百姓的房屋大多数被损毁,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再加上有人趁火打劫、狐假虎威,就算是我顾府,也没有幸免于难。”说到这凌厉的目光瞧向杜员外二人,吓得两人急忙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害怕了?看到他们如此,顾明琴在心里冷笑,嘴上却说道,“为了维护稳定,司徒大人收集粮食,然后统一发放,本来没什么问题。只是因为提出的限制太多,有的人全家就剩下一个人,尤其是那些流落街头、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如何能证明自己的身份。难道司徒大人真的要把他们活活饿死不成?”

    “顾女医觉得鄙人该如何去做?”

    “成立收容站,无条件地接纳流离失所的孤儿乞儿。”顾明琴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

    顾明琴如此直截了当,倒让司徒远意外了,他不知道是谁给了顾明琴勇气,让他毫不客气地说出这样的话,是慕容秋吗?

    “顾明琴,你疯了,成立收容站,收容那些孤儿乞儿,给他们包吃包喝包住,要花多少钱,这笔钱谁来出,你来啊。”杜员外第一个提出反对。

    顾明琴好像是无所谓:“既然是我提出这件事,我顾氏自然不会一毛不拔。把钱用在这些可怜的孩子身上,总比让某些人使了阴招,掠夺去了强。”说到这,冷笑地看着杜员外。

    杜员外当然听得出,顾明琴是在讽刺自己,当着司徒远的面,却又不能发作,自是气得咬牙切齿。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杜员外在沪城的名声一向子是慈悲为怀的大善人,像这种救苦救难、造福子孙万代的好事,杜员外怎能不出一份力啊。”顾明琴说着,微微挑眉,也是好不得意。

    “顾明琴,你……”杜员外气的柳眉倒竖、浑身颤抖。这个顾明琴,简直是老奸巨猾,让自己资助收容所,根本就是让自己倾家荡产。好啊,自己投靠东丽人,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终身有靠。可万万没想到,事情才刚刚开始,就被顾明琴来了个釜底抽薪,现在只希望,司徒远不要同意这件事,可他万万没想到—

    “成立收容站,不错,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定了。”司徒远连连点头,并且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一听此话,不仅是杜白文、陈锦显,就连顾明琴也是大吃一惊,不会吧,司徒远这么快就答应了?

    面对着顾明琴的惊讶,司徒远也只是笑笑,点头说道:“那些孩子的确可怜,最重要的是,流落街头,反而会成了祸害,倒不如将他们安排在一起,反倒容易管理,将来培养成才,说不定还能为我所用。”说到这,轻轻地挑挑眉,好似颇为得意。也不询问其他人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这两天,我在大街上转了转,发现城东有一个不小的大宅院,我记得那个时候,杜员外还和我说,那宅院可是你买下来的。”

    “司徒大人,你误会了,那宅院原来是属于一个姓沈的商人,和我关系不错,因为战乱,此人离开沪城,只是将那宅院暂时交给杜某保管……”眼看着自家产业马上就要被司徒远充了公,杜员外急忙如此解释道,本以为可以逃过一劫,谁成想,司徒远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说来说去,这套宅子现在在你手里,不是么?”司徒远蹙了蹙眉头,隐隐的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不再让他开口辩解,只是立马做了决定,“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杜员外,过两天,你带几个人把宅子收拾出来,再过一段时间,天就凉了,那些孩子受不了。”

    “司徒大人,我觉得这件事,我……”杜员外刚想拒绝,话未出口,就遭到司徒远凌厉的眼神警告。无奈,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忍气吞声般的应了一句,“是。”无意中抬头,见那顾明琴弯起嘴角,笑的幸灾乐祸,杜员外差点把鼻子气歪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丫头,你给我等着。

    面对着杜员外的愤怒,顾明琴得意地笑了笑,反正是敢怒不敢言,能把自己如何?只是在无意间,触碰到杜少航痛苦的表情时,她收起了笑容,却也不理会。只是转过头,望向司徒远,欠身行礼:“司徒大人肯为民着想,给那些个可怜的孩子容身之地,明琴谨代表那些孩子去世的家人,多谢司徒大人的恩德。”

    说着,深深地行了个礼,站起身来,顾明琴又接着说道:“既然杜员外提供了孩子们的容身之地,那其中的衣食住行,包括孩子们的生病就医,就暂时交给明琴处理。”

    “这可是很大的一笔钱,顾女医拿的出来?”司徒远再次试探。

    “孩子们是沪城的未来、沪城的希望,明琴自然会竭尽所能、尽心尽力。”

    司徒远听罢,并未马上开口,而是观察着顾明琴,过了片刻才说道:“我现在既然统领沪城,这般行善积德的大事,我自然不会假手于人。顾女医放心,收容所所需要的钱粮药品,鄙人自然会准备妥当,顾明琴只要好好配合鄙人,一切足矣。”

    “配合大人?”顾明琴不解其意,这司徒远到底想干什么?

    司徒远却是不答,只是向着顾明琴神秘一笑,然后返过身来,看着山下:“我准备在这里立一块石碑。顾女医,你看,这石碑上写什么最好?”此时,顾明琴走到他身边,司徒远回头看她,这般问道。

    英雄,抗倭英雄。

    此刻,在顾明琴的脑海里蹦出了这两个字。为了抵抗侵略,为了保护千千万万的沪城百姓,他们无怨无悔,献出了生命,虽败犹荣。即使是到了最后,仍然改变不了失败的局面,可这些人,在沪城百姓的心目中却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如果他们不得不葬在一起,这两个字是他们所有人应得的荣誉。

    但顾明琴也知道,在司徒远面前,不能说这些。

    “依我看,倒不如写愚忠者。”等了一会,听不见顾明琴开口,司徒远主动把话说出。俯身朝山下扫了一眼。此时,墓坑已然挖好,那些个东丽士兵正和苦力们一起将那些个尸体推入墓坑,任凭周围哭声震天,那些个妇孺老人试图抓过亲人的尸体,却没有人为之动容,哪怕是司徒远本人。

    侧目看去,顾明琴皱起眉头,脸上尽是不忍之色。司徒远笑笑,点着头说道:“顾女医,我知道在你心里,他们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可在我看来,他们只是一群不谙世事的愚忠者。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首先是你们的统治者抛弃了你们,抛弃了所有的华夏子民,然后就是你们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是飞蛾扑火,居然还要顽强抵抗。如果从一开始,他们就选择投降,我敢保证,他们绝大部分都不会死亡,甚至于那个爱民如子的贺孟宇,也可以博得高官厚禄,继续守护百姓,而并非如此两败俱伤。所以,说一句‘愚忠者’最合适不过了……”

    “既然如此,那就立一座无字碑吧。”顾明琴突然说了一句。

    “无字碑?”司徒远拧起眉头,不解地看她。

    顾明琴却没有看他,只是俯视着山下,看那些英雄们的尸体被毫不怜惜的扔进墓坑、那些个失去亲人悲痛欲绝的妇孺老人,却被残酷的踢到一边,顾明琴突然心揪一般的疼。这难道就是沪城人以后的日子,这种被视若草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闭上眼睛,重新睁开,顾明琴眸子里已经是一片清明。

    “明琴曾经听说过一句话,是非善恶,后人评说。他们是英雄也好,愚忠也罢,还不如让后人评论,而我们自己,只需要记住这些人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形象,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千百年后,再做定论吧。”说到此,顾明琴感慨万千,收回目光,再看向司徒远,“司徒大人,你觉得呢?”

    司徒远看了她半晌,招了招手,招呼了一个人,低声耳语几句。

    半个时辰之后,一座不大的石碑矗立在了已经填平的墓坑之上,石碑之上不写一字。司徒远见此,禁不住微笑点头:“顾女医,你觉得如何?”

    “司徒大人有心了。”顾明琴欠了欠身,抬头望向正前方的那块乳白色的无字碑,紧握双拳,暗暗地下定决心,“方捕快、江捕快……你们放心,将来有一天,我顾明琴一定会把你们的名字刻在这块石碑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沪城的英雄,民族的英雄。”

    “碑文已经立成,如果司徒大人没有其他事了,明琴就先告辞了。”和这些人虚与委蛇,让顾明琴疲惫不堪。现如今,英雄们已然平平稳稳的入土为安,自己也就没必要继续留下了。

    “也是,时候也不早了,顾女医就早点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司徒远倒没有拒绝。

    “多谢司徒大人。”顾明琴欠了欠身,正要走时,却因为站立时间太长,牵动伤口,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幸亏一只手立马伸出,将自己从地上拉起—

    “小心。”

    温柔的声音乍然入耳,引得顾明琴不由地心头一震,一抬头,刚好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

    “慕容大人果然是身手敏捷,反应奇快啊。”

    “那是当然,我看上的女人可不是随随便便给人下跪的。”

    这样的对话惊醒了顾明琴,抬眼一看,只见那杜员外就站在自己面前,面色抽动,皮笑肉不笑。顾明琴恍然,不由地暗自庆幸,幸亏慕容秋反应及时,拉住了自己,否则自己真的跪在了杜白文面前,一时尊严,包括顾家的尊严,就会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此时,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那人磁性的声音再次回荡耳畔—

    “顾女医,站的久了,身体不适,我亲自送你回去?”

    “那就多谢慕容大人了。”顾明琴自然不会拒绝。

    “为顾女医效劳,鄙人荣幸之至。”慕容秋油嘴滑舌,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明琴。随后回头,望向司徒远,谁知还没开口,对方似乎就已然读懂—

    “慕容兄怜香惜玉,小弟怎么敢不解风情呢?慕容兄一路慢走,抱得美人归。”

    “那是一定的。”慕容秋冲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是自信满满。歪着头,笑看着顾明琴,“顾女医,请吧。”

    “多谢。”顾明琴点点头,任由他扶着自己,按原路返回。路过杜少航之时,看见他脸上痛苦的、震惊的、不可思议的表情,顾明琴什么也没说,和他擦肩而过,即使是走了很远,仍然可以感受到他悲愤的目光,或许他在等着自己一个解释。可这个解释,永远不会有。因为方敏的死,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司徒远摇着扇子,笑看着前方的一男一女,这样看上去,果然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如果慕容秋可以把顾明琴追到手,以后的事,那就更方便了。想到这里,露出得意之笑。此时,有一个手下急匆匆地走到他面前,耳语几句,引得司徒远瞬间变色。不说二话,只是匆匆追了过去。

    一看如此,杜员外和陈锦显二人也是互视一眼,快步跟去。

    “慕容兄,顾女医,慕容兄,顾女医……”

    司徒远的声音由远及近,回头看去,只见他摇着扇子,不快不慢地向二人来了,身后跟着杜员外二人。慕容秋和顾明琴不禁互看一眼,他们怎么来了?

    “司徒大人可还有事?”慕容秋直截了当。

    司徒远拱手说道:“慕容兄,我知道,此番打扰,来的冒昧,可有些事,小弟刚刚得到消息,而且和你慕容兄关系密切,小弟如鲠在喉,不问个清楚,只怕心中难安,还请慕容兄勿怪。”说着,朝着他轻轻一揖。也不等他询问,自顾自地开门见山,“我听说,在这之前,慕容兄与顾女医,可跟那陈都尉发生了些许矛盾……”

    “哟,陈都尉可真的是反应及时,这么快就过来向你司徒大人告状来了。”虽然是对司徒远说着,可慕容秋的眼光至始至终看向陈锦显,口吻也有些阴阳怪气。

    四目相对,陈锦显略显慌张,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哎哎哎,慕容兄,话可不能这样说嘛,陈都尉只是觉着事关重大,拿不定主意,故而才让手下人及时汇报,正好慕容兄和顾女医都在,我也好乘此机会,把事情问个明白,以免增加误会,一举两得,合情合理。顾女医,你觉得如何?”司徒远此时,突然转向顾明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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