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顾女医以为呢?”慕容秋微笑地反问,却不给他机会,只是说道,“顾女医,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司徒大人可不是一个耐心十足的人物,如果顾女医不小心迟到,司徒大人质问起来,在下可不敢保证,顾女医一定可以安然无恙。”说罢,掀开轿帘,看向顾明琴,眸子里写满了深意。

    顾明琴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自己惹恼了司徒远,他不一定会帮忙说话。顾明琴便也不多问,弯下腰来,正准备入轿。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他:“慕容大人不坐?”

    “既是软轿,当然还是用来怜香惜玉的好。”慕容秋说着,对着顾明琴,轻佻地扬了扬眉。

    这男人,越来越不正经,顾明琴见此,顿生厌恶,又不能说什么,只想着眼不见为净,掀开帘子,钻了进去,不说二话,主动把帘子放了下来。

    慕容秋也慢慢地收起轻佻地笑容,冷声吩咐道:“起轿。”

    坐在轿子里,顾明琴的身体起起伏伏、一摇三晃。闭了闭眼睛,让自己休息了片刻,考虑着见到了司徒远,自己该说点什么。想了半天,倒是一片空白,因为她猜不出司徒远会给自己出什么样的难题。索性不想了,见了面,不管发生什么事,见招拆招吧。

    走着走着,一阵凄厉的哭声传入耳膜,引得顾明琴心头一震。掀开帘子看向窗外,角落里,孩子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他们衣衫褴褛,周围也没什么大人。应该是和家里的姐弟俩一样,父母在战乱中双双亡故,变成了孤儿。还有些大人,也是如此,街面上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房屋、废墟,有多少家庭在战乱中流离失所、机毁人亡。这些人以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啊?

    思及于此,顾明琴不免一声长叹,感慨万千。

    “果然是可怜人。”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感叹传入耳膜,顾明琴愣了愣,抬头看着那人,微微蹙眉:“慕容大人也会觉得可怜?”侵略者觉得自己的奴隶可怜?这叫什么事,滑天下之大稽。

    “曾经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慕容秋低下头,看着轿子里的女子,如此说道。

    “难道慕容大人也遇到过这样的事?”说的也是,这群人东征西讨,恣意侮辱我华夏子民,每到一个地方,就如同沪城现在这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了,恐怕看的都麻木了吧。这群可恶的侵略者。

    顾明琴心之所想,慕容秋自是不知,现在的他触景生情,陷入了回忆:“当年仇家追杀,父母双亡,我好不容易躲起来,才算是躲过一劫。那时候的我和他们一样,流落街头、无依无靠,甚至还和狗抢过食物……那段日子,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好像是感慨万千,慕容秋苦笑地摇摇头。

    “慕容大人有所不知,明琴的那位表妹,和慕容大人的经历,颇有些相似之处。”顾明琴故意说道,紧盯着男人的眼睛,似想发现破绽。

    初听此话,慕容秋愣了一下,四目相对时,他感觉到女子的试探,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相似的。我们也会重复别人的经历,比如说现在。”抬起头,指向对面的乞儿,“因为战乱,他们无家可归,只能流落街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直会是这样。顾女医既然生了恻隐之心,难道从未考虑过为她们做点什么吗?”

    “我能做什么?”顾明琴不假思索,认真地问道,期盼着一个答案。

    慕容秋看着女人,并没有马上开口,过了许久,才把话说出来:“其实啊,司徒大人并非真的是杀人如麻的残忍之辈,他这个人,胆大心细。自从占领沪城以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想安定团结,靠杀光抢光,自然是行不通的,必须要以德服人。所以他早就安排了合适的人选,给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发放粮食。”

    “发放粮食?”司徒远有这么好心?忍了忍,最后这句话,顾明琴并没有说出来。

    慕容秋也不答,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向前看。

    顺着他的目光,顾明琴朝前看去,果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破庙门口,搭上了一个高台,上面站着一个身着红色长裙的年轻女子,虽然还有一段距离,顾明琴却觉得此女眼熟,好像是……身体前倾,凑近一看,陈思婉,果然是她。

    刚刚看清楚这个女人,陈思婉突然间腾空而起,对着围观之人就是一个回旋,一瞬间,人群中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血光四溅。而这个时候,陈思婉已经一个鹞子翻身,飞回原地,拍了拍手,仿佛是什么也没发生。

    “知道我为什么要开杀戒?”陈思婉声音清冷,清清楚楚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人群中现在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事故,各个屏住了呼吸,不敢言语。

    “三个月前,就是在这条街上,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我是陈锦显的女儿。你们这里所有的人,记住,是所有的人,跑过来殴打我一个弱女子,没有人帮我,没有人替我说一句话。”陈思婉咬牙切齿,又委屈又恨,“三年前,还是在这个地方,你们群殴我爹,想把他活活打死……”

    “你爹勾结东丽人、残害同胞,死了活该。”人群中有人抗议。

    “你说什么?”陈思婉目光凌厉,黑科技找到了说话之人,紧盯着对方的眸子,咬牙切齿地问道。

    “陈锦显是汉贼……啊……”

    那个人发出一声惨叫,瞬间从人群中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头一歪,没了呼吸。尽管是死了,但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死不瞑目啊。

    “相公,相公,相公……”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然冲死者面前,急切地唤了几声,确认男子再也醒不过来了,她抱起男子,揽入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其凄惨的模样,让人看在眼里,为之动容。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响起,妇人醒过神来,突然回过身,抓住陈思婉的衣服,狠狠地问道:“为什么有杀人,为什么要杀我的丈夫,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啊……”和他的丈夫一样,妇人惨叫一声,重重地飞了出去,落在地上,瞬间尘土飞扬。

    “你……”妇人抬起身子,指向陈思婉,还没有开口,就已经重咳不止了。

    陈思婉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勾起一抹冷笑。慢慢地,她俯下身来,蹲在她面前:“为什么要杀他,辱骂我、辱骂我爹,死有余辜。这位夫人,放聪明一点,说几句好话,说不定我可以饶你不死……”

    “呸。”妇人狠狠地啐了她一口,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女人。三年前,你们父女害死我公公、我母亲,现在害死我丈夫,让我卑躬屈膝,说好话,瞎了你的狗眼。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也不会放过我,是吗?那就先做了鬼再说吧。”很显然,这样的话彻底激怒了陈思婉,她抬起手来,正准备向那妇人头顶上打过去,突然间眼前一暗,似有什么挡住了自己的视线。紧接着,一掌袭来,虽然力度不大,却也逼得她踉跄的后退几步。站稳了脚跟,当她看清楚面前之人时,陈思婉顿时气得咬牙切齿。

    “顾明琴。”

    在下面,陈思婉紧握双拳,不自觉地暗暗运气。此时的她,只需要抬起手来,就可以置顾明琴于死地。但她不敢,也不能,不仅仅是慕容秋就在身边,更重要的是,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马上就要回到沪城,回到自己身边。如果在这个时候,顾明琴死在自己手里,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或许就消失不见了。为了自己的未来,陈思婉拼命地控制住自己。岳成哥,你是否知道,为了你,我是多么的痛苦。

    “为什么要杀人,司徒远让你杀人了么?”顾明琴直截了当地问道。

    女孩眼里的杀气、愤怒,顾明琴看在眼里,但她却没有动手,为什么?是因为岳成,还是因为这个慕容秋?不管是为了什么,总而言之,这是自己的机会,顾明琴自是不会错过在陈思婉面前占上风的机会。

    “顾明琴,你好大的胆子,你凭什么……”陈思婉不愿意了,在她看来,顾明琴是狐假虎威,指着她的鼻子,正要侮辱一通,还未开口,就听见一声重咳—

    “陈都尉,顾女医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慕容秋走上前,开门见山,“为什么要动手?”

    慕容秋说着,沉下脸来,冷冷地看着陈思婉,眸子里的杀气呼之欲出。

    这样的目光让陈思婉心头一震,太可怕了。人有自知之明,她非常清楚,对于这个慕容秋,自己不是对手。

    “启禀大人,这些刁民聚众闹事……”

    “聚众闹事?真的是这样么?我在这里看了半天,倒是没有发现有人聚众闹事,而是你陈思婉狐假虎威。公报私仇。”慕容秋先是环视一周,慢悠悠地说道,随后猛地回过头,指向陈思婉,目露凶光,声色俱厉。

    陈思婉吓了一跳,禁不住连连后退。站稳脚后,她紧握双拳,紧抿双唇,看向对面的慕容秋,眸子里满是不甘。

    慕容秋也不看她,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当初的事,陈都尉受了委屈。可你别忘了,司徒大人可是说过了,现在在这个沪城,最重要的是,稳定民心。只要民心所向,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发放粮食,是稳定民心的重要手段,你是司徒大人的得意门生,大人信得过你,才把这件事交给你。如若大人知道你利用这个机会,公报私仇,引起暴动,那……”

    说到关键处,慕容秋突然停了下来,瞥了眼身旁的顾明琴:“陈都尉,你知道我和顾女医这是要干什么吗?今日是司徒大人法外开恩,厚葬沪城守城将士的典礼。顾女医应邀参加。也就是说顾女医很快就可以见到司徒大人了。如果顾女医一时兴起,向司徒大人说起这件事……”

    “告状啊,她敢吗?”陈思婉冷哼一声,显然不屑一顾。

    “当然。”顾明琴毫不犹豫,“陈思婉,你有所不知,昨天司徒大人和我说,希望我可以配合,辅助我维护好沪城百姓的安定团结。现如今,我碰见了有人公报私仇、大开杀戒这样破坏安定的行为,自然会如实相告,并且提出自己的建议。至于司徒大人相不相信,会不会因此处罚陈都尉,稳定民心,那我就管不了了。”

    顾明琴说完,耸耸肩,把头扭到一边,好像是真的无所谓。

    “顾明琴,你……”眼见着顾明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陈思婉怒火中烧,伸手指着她,正要发作。转眼间,慕容秋又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护住了顾明琴。

    “陈都尉,稍安勿躁。有些事,毕竟是事实,当年,令尊的确是做过残害同胞之事。这一点,你陈思婉不得不承认吧。”慕容秋说着,嘻嘻一笑。

    一听这话,陈思婉瞬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什么意思?当年父亲在病人的药方里暗中下毒,不就是为了配合东丽人攻占沪城、攻占华夏吗?事到如今,大业已成,他们居然过河拆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兔死狗烹吗?想到此处,陈思婉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慕容秋却是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今天的事,倒不如罢了。陈都尉,你杀了这么多人,我会如实汇报给司徒大人,毕竟,这么大的事,根本就瞒不住,而且顾女医也快到了。”

    听到这样的话,陈思婉猛地回头,凌厉的目光逼视着顾明琴。顾明琴却是毫不畏惧,抬头挺胸,坦然面对。

    眼见着顾明琴越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陈思婉深恨不已,禁不住再次握紧双拳。这时,咳嗽声陡然而起,惊得她急忙松开了拳头。

    “陈都尉,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发放粮食的好。”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陈思婉,回过神,向着慕容秋福了福身子,然后转过身,向高台而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返过身,走到慕容秋身边,欠了欠身说道:“慕容大人,思婉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自己年轻气盛,考虑不周,惹得百姓暴乱,实在是罪该万死。既是如此,眼下这种情况,卑职不太合适亲自出面,既然慕容大人在此,还请慕容大人帮忙。”

    “你让我去?”慕容秋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

    “拜托了。”在此福了福身子,陈思婉的态度貌似诚恳。

    慕容秋却还是面露难色:“陈都尉,不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

    “慕容大人,卑职非常清楚,那个厚葬大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作为司徒大人的左膀右臂,慕容大人确实是不该迟到。只不过,这个局面,卑职实在是勉为其难,逼不得已,否则的话,也不会求助于慕容大人。”陈思婉说着,抬头观察了一下,然后才说,“慕容大人不需要做得太多,只需要走上高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井然有序,拿到粮食就可以了。”

    慕容秋听完,皱起眉头,好像是想了一会,才说道:“那好吧,我就去试着说句话,希望他们听得进去。”

    “多谢慕容大人了。”陈思婉欠身,再次表示感谢。

    慕容秋微微颔首,整了整衣服,然后径自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顾明琴,温柔一笑:“顾女医稍待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他笑的温柔,让顾明琴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地点点头,仿佛受到感染一般,也弯起嘴角,淡然一笑。对方好像是非常满意,大笑着扬长而去。打了个激灵,顾明琴清醒过来,扪心自问,自己在干什么啊?耳边传来一声冷笑,不用说,定然是那陈思婉。顾明琴头也不回,若无其事。

    “沪城的各位乡亲父老,在下慕容秋。此次前来,是受司徒大人指派,来给各位父老乡亲发放粮食……”

    “我们不要你们的粮食,我们只要你们这些侵略者滚出沪城。”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

    “对,滚出沪城,滚出沪城……”众人异口同声。

    此时听到这样的话,顾明琴也是热血沸腾,真的想和他们一起呐喊……侧目看去,旁边的陈思婉已经是咬牙切齿、双拳紧握。顾明琴对此,有些紧张。而就在这时,陈思婉突然放松下来。怎么回事,顾明琴觉得奇怪,不由地抬头看去,才发现此时慕容秋目光凌厉,目标却不是自己,而是陈思婉。

    顾明琴瞬间懂了,怪不得陈思婉刚才如此张皇,原来是得了无声的警告啊。可仔细想想,顾明琴又觉得匪夷所思,慕容秋面对暴乱不是应该和陈思婉同仇敌忾、共同镇压了么,可为什么居然会帮着“乱民”说话?难道说司徒远真的要让他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稳定民心?

    “大家安静一下,静一静,听我把话说完,把话说完。”慕容秋朗声说道,并抬了抬手,示意人们安静。这时,几个东丽士兵上前一步,举枪威胁,渐渐地,人群中的抗议之声稀稀落落的停了下来,但那愤怒的眼神,却是挥之不去,一个个向着慕容秋怒目而视,明目张胆的表达着把这些侵略者赶出沪城的决心。

    慕容秋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乡亲们,鄙人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在你们看来,我们东丽人践踏了你们的国土,屠杀了你们的亲朋,是十恶不赦,是你们的敌人,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可你们别忘了,在我们来到沪城之前,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的朝堂之上,奸臣当道,各地衙门,贪官污吏,你们的百姓早已是不堪重负、揭竿而起,各地也是军阀混战,杀人如麻。除此之外,还有各地水灾、旱灾、虫灾,总而言之一句话,民不聊生。而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只要你们老实本分,遵循我们的律法政策,不杀人、不放火,我们就可以保证你们有饭吃、有钱赚……”

    “杀人放火?我们可没有这么无耻。明明是你们自己的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人群中再次有人提出抗议。此语一出,和刚才一样,群情激奋—

    “对,到底是谁在杀人?你们可以杀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反抗……”

    “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报仇。”

    “给那些死去的守城将士们报仇雪恨。”有人大喊一声,这时,所有人冲向高台,似乎是要和慕容秋拼命。

    见此情景,顾明琴心中一紧,不由地为慕容秋担心。回过神来却暗骂自己,为什么要替他担心,他是敌人,死了活该。正所谓眼不见为净,顾明琴干脆把头扭到一边,藏起内心深处的隐秘。好巧不巧,刚一转过头,便看见旁边的陈思婉举起手来,顾明琴暗叫不妙,还未反应,人群中就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

    接二连三的民众被人打翻在地,人群中瞬间安静,纷纷向后退去。而这时,慕容秋却是一阵暴怒,返过身来,向着身后的侍卫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谁让你动手的?”

    慕容秋武功高强,一巴掌就足以让那人跌坐在地,一时爬不起来。慕容秋并未就此放过他,当即厉声警告道:“我告诉你,如果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随随便便动用武力,休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留情面了。”

    那人显然没想到慕容秋居然这般无情,禁不住瞪大了双眼,抬头望他,一脸惊恐。

    慕容秋根本不理,回头看着也是惊恐、却是怒气未消的沪城百姓,赔笑地说道:“刚才是我们的人冲动了,不过大家放心,司徒大人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对于闹事者、杀人者,一定会从重处罚,让她们心服口服。不仅是刚才动手之人,还有公报私仇、随意杀人的陈都尉。”

    慕容秋说着,目光向前,眼神凌厉,紧盯着对面的陈思婉。

    陈思婉好像是惊住了,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好不容易稳住。她紧握双拳,抑制住内心的愤怒。自己可以杀了顾明琴,但这个东丽人,自己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慕容秋的目光并未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只一眼,便轻哼一声,移开了目光。再次面对着众人,冷笑地说道:“大家也看见了,我们的士兵个个武功高强,刀剑无眼,一下去就是一条人命;而你们呢,手无缚鸡之力,负隅顽抗,只是死路一条。你们想死吗?”

    问出此话,慕容秋低下头,环视众人。不知是敢怒不敢言,亦或是不知所措,众人各个是屏住了呼吸,不敢言语。

    见无人回答,慕容秋接着说:“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话糙理不糙。想要反抗,最基本的就是填饱肚子、吃好喝好,可你们现在,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只有饿死冻死。而我们现在愿意倾囊相助。看看这里,大米白面,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你们听话,按秩序来拿东西,我就敢保证,你们一定可以吃饱穿暖。”

    “吃饱穿暖,然后把你们这些狗日的,赶出沪城。”

    “可以。”慕容秋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我等着你们,但前提条件是,你们必须活着。”说完,沉下脸来,看向说话之人。很明显,对方很突出,慕容秋只一眼就可以发现。

    那人也看着他,四目相对,好像在确认着什么。随后回过头去,大声招呼:“兄弟们,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吃饱了饭,然后杀光所有的东丽人,把他们赶出沪城、赶出华夏……”

    立刻有人响应:“对,把他们赶出去,反正他们也是搜刮我们的,不要白不要。一起上,把我们的东西拿回来,一个也不给他们留。”

    虽然是呼呼啦啦的一起上,可到了高台,却是井然有序,排着队,一个个领取着食物、衣药。

    这时,慕容秋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正前方的顾明琴,弯起嘴角,笑的温柔。

    顾明琴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毕竟,对于敌人,自己是万万不能动心的。但这件事,她却不得不感激他,是他让所有人有了饭吃,是他把所有人从陈思婉的魔爪下救了下来,如果没有他,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陈思婉的手里。毕竟,在陈思婉眼里,这些人打过她、骂过她,死有余辜。

    “看见了吗?”

    耳畔响起陈思婉的轻唤,顾明琴回头看她,女孩嘴角轻扬,好不得意:“什么?”顾明琴问她。

    “只要有吃的,就可以让人变成狗。”陈思婉说着,回过头,笑看着顾明琴,“这叫什么,有奶便是娘。”

    “是啊,为了活命,有些时候,人们不得不违背心意,屈服于强权。”顾明琴望着前方,貌似老实本分的队伍,禁不住感慨万千。但忽然之间,她却是话锋一转,“但人和人不一样,变成的狗也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心甘情愿做别人的狗,只要主人给个骨头,就可以撒欢打滚,主人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是杀了自己的同类;但有的人,即使变成了狗,骨子里还是狼的属性,只要她愿意,随时恢复自己的本性,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对于试图把自己变成宠物的主人,说不定也会反咬一口,再度称王称霸。”

    “顾明琴,你是什么意思?”陈思婉听罢,立即变色。顾明琴此言,明显是在侮辱自己。

    顾明琴不答,睨了她一眼,便扭过头去。

    “你……”顾明琴这番态度,让陈思婉大为光火,不由地举起手来,想要杀了她。只需要轻轻地一掌,就可以让她一命呜呼,只是……“顾明琴,看在岳成哥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岳成真的要回来了?”第二次,从她嘴里提到这件事,顾明琴不得不相信。

    “那是当然,就这么几天吧。”陈思婉说着,嘴角微扬,露出幸福的笑容,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爹说过了,只要岳成哥一回来,就给我们举办婚事。”

    “你以为我会同意你陈思婉嫁入我顾府吗?”

    “这你就管不着了,只要岳成哥同意……”

    “顾岳成同意,我不同意;想娶自己的杀父仇人之女,除非我死了。”顾明琴语气坚定,毫不含糊,“如果他真的是鬼迷心窍、非你不娶,那么好,从此以后,这顾家的大门,他不要想进;顾家的产业,他一个子也不要想,我们顾家根本就没他这么一个人。当然,也包括你,陈思婉。”

    “你……”陈思婉再度愤怒,这个顾明琴,简直是欺人太甚,再次扬起手来,这一次,她真的忍不住了,一定要杀了顾明琴,哪怕是为了岳成哥……脚步声陡然而起,向自己而来,眼睛一瞥,竟是那慕容秋目空一切、大步流星地向自己走来,陈思婉看见他,还是怕了,立马把手放下,恭敬地喊了一声,“慕容大人……”

    话音未落,对方突地扬起手来,二话不说,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谁叫你随便让人动手的?”慕容秋厉喝一声,声音很大,引得所有人纷纷回头。

    就算是攻力强劲,没有摔倒在地,这一巴掌,也足够让陈思婉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晃晃,难以平静。闭上眼,好不容易稳住了。陈思婉捂着脸,急切地向慕容秋解释地说道:“那些人试图暴乱,我担心他们会对慕容大人不利……”

    “若不是你陈思婉杀了人,若不是你们父女俩害了人,他们如何会对我们不利?”慕容秋仍旧是厉声质问。

    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那慕容秋,陈思婉惊地说不出话来,他什么意思,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哪怕是三年前……三年前,明明是他们提出合作,要求陈锦显配合,拿病人做实验,事到临头,却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她们想干什么,兔死狗烹,把父女俩推出去,以安民心吗?

    “陈都尉,做过的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慕容秋说着,深深地看她一眼。后又回头,面对着顾明琴,立马变成一副温柔之笑,“顾女医,耽误的太久了,该出发了。”说完,掀开帘子,轻轻地冲她挑了挑眉。

    这个男人变化的太快,让顾明琴有些恍惚,回过神来,不敢细想,急忙矮下身子,钻入轿中。

    “起轿。”慕容秋抬了抬手,吩咐道。眼见着轿子被抬了起来,慕容秋自然是跟在了顾明琴的身侧。

    打了个哆嗦,陈思婉又一次回过神来,抬眼看去,慕容秋已经走远,她马上快走几步,来到他身边,强做分辩:“慕容大人,三年前的事,是那司徒大人……”话未说出,就被对方摆了摆手,很不客气地打断了—

    “谁让你做的,我管不着。我只管结果,他们也是一样。”慕容秋停下脚步,回头环视着那些可怜人,一声长叹。然后再回头,看着陈思婉,正色说道,“陈都尉,其实有些事情很简单,你也是个聪明人,结果如何,很容易想得到。明知道要臭名远扬、人人唾骂,可你们还是要做的。我不知道你们是真的愚蠢、还是死心塌地为了一个目的。总而言之,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怪不得别人,谁让你们非要如此呢?”

    说完以后,慕容秋又是一阵冷笑,挥了挥手,让轿子继续,然后自己便也跟了过去。

    陈思婉依然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轿子远去的方向,想着慕容秋刚才的话,不由地紧抿双唇,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委屈。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父亲助纣为虐,害了乡亲父老、杀了顾家梁,而自己隐瞒不报,也是罪无可恕。可有谁知道,刚开始的时候,自己也是蒙在鼓里,有人骗了自己,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没有人关心过自己,没有人拉自己一把,他们只知道父债子偿,连同爱人都是离自己而去,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任人欺凌。没有人相信自己、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善良有什么用,倒不如一鼓作气,为自己活下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是随随便便任人欺凌的。

    不让我嫁给顾岳成,我偏要嫁;不让我进入顾府,我偏要进。不仅要嫁给顾岳成、成为顾府的女主人,我还要把所有反对过自己的人赶尽杀绝,首当其冲,就是这个顾明琴。

    曾几何时,自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一家人,仅仅是因为岳成哥,她尊重她。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欺骗自己,和那个方敏联合起来,来了个请君入瓮,把自己关入大牢,甚至是要杀了自己。难道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岳成哥的想法,还是觉得自己对于顾岳成,根本就无关紧要?

    想到这,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放在胸口,嘴角轻扬,露出甜美的微笑,岳成哥,我们马上就可以在一起了。

    坐在轿子里,虽未回头,但陈思婉那冷酷的、愤怒的目光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顾明琴深叹一口气,感慨万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想到什么,睁开眼,掀开帘子,望向身旁的慕容秋:“岳成真的要回来了吗?”

    “岳成?令弟?”慕容秋似乎才想起来,笑道,“司徒大人不让我说,想在关键时刻,给顾女医一个惊喜;没想到那陈都尉如此沉不住气,真不知道司徒大人到底看上她什么了?”摇摇头,好不失望。

    “岳成难道真的和你们……”事实俱在,顾明琴却无论如何难以置信,弟弟居然真的通敌卖国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令弟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顾明琴一阵苦笑,不再反驳。

    慕容秋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笑笑:“顾女医,实话告诉你,刚才的开仓放粮,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

    顾明琴又是一惊,猛地抬头,只见那慕容秋指着前方,对自己说道—

    “你看看,这些露宿街头的乞儿孤儿,他们就没有资格领取饭食。因为按照司徒大人定下来的规矩,可以领取粮食有两种人,其一,主动上交自家存粮,然后统一发放,两天一次……”

    “谁去发放,还是那个陈思婉?”顾明琴挑挑眉,故意反问一句。

    慕容秋笑而不答,只是继续刚才的话:“还有一种人,那就是主动为司徒大人做事的人。衙门里需要一批本地的青壮年,只要加入其中,每人每个月自然是有一个月的定量,虽然不多,吃饱穿暖,却是绰绰有余。”

    “当初两军交战,青壮年都上了前线,死的死伤的伤,哪里还有多余的人。”说出这句话,顾明琴的声音有点沉重。

    “怎么没有,顾女医你有所不知,昨日司徒大人刚把这个政策说出来,杜员外、陈大夫,可是推荐了许多身强力壮的青年才俊啊。”

    “杜员外、陈大夫?”听到这两个名字,顾明琴好不吃惊,这个慕容秋昨天早上不是已经把杜白文、顾家韦关入大牢了吗?怎么……

    “初入沪城,一定要精诚团结,尤其是尽心尽力维护大汗陛下之人,这可是司徒大人的意思。”慕容秋提醒她。

    “慕容大人的意思是……”

    “我这个人就是怜香惜玉,对于欺负弱小者,实在是看不过去,尤其是像顾女医这般让人怜爱的美貌女子……”

    话刚开了个头,就听见“哗啦”一声,女子已经毫不客气地把帘子放下了。这是闭门羹吗?慕容秋苦笑地摇摇头,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悠悠地说道:“顾女医,这些乞儿孤儿能不能吃的上饭,可能就在你顾女医的一念之间。”许久,轿子里没有了声音,慕容秋暗暗地皱起了眉头,有些着急,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掀开帘子,一探究竟。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慕容大人尽管放心,明琴心里有数,会努力做好的。”

    女孩的声音冰冷,几乎是带着疏离,轿帘也没有被掀开。那个声音一结束,两个人就寂静无声,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慕容秋依然是很欣慰,顾明琴能说出这样的话。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未让自己失望过,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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