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一定是女人出了手

    万茜翻了个身,男人却从后面搂住她。万茜不由心惊,不知他何时醒来,有些人睡着比某些人清醒时还要清醒,金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金先生接受过专门的训练,据说同门师兄弟里有人能于睡梦中杀人。那人是个传说,他只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真人,便不妨碍自己对那个传奇人物的仰慕与崇拜。金先生还做不到,不过他可以做到随时清醒,随时拔刀出鞘。有人说他们这些人本领,他自己倒从来不那么认为,他认为是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让他们产生足够的安全感,你死我亡,弱肉强食,稍微不小心就会送命,谁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会被逼成狼。

    男人怀揣心事搂住女人,闻到女人的发香,闻到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莫名的体香,那味道让他心安,他有时会于女人睡熟时长久注视女人的脸,深深闻嗅来自她身上的味道。有一次,他竟然心生奢望,若,时光就此停留该有多好。

    这么多年,他累了。从前他发自内心接受自己的终点。他们这种人终点其实只有一个----死亡。他们之中很少有人能熬到衰老,死,才是他们的终点,而活,则成了他们这些人生存的唯一目标。任何任务,不惜一切代价活着。

    金先生于黑暗中轻声叹息。

    生命里只剩下生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死其实容易,一个失手,没有对手会对他们这些人手下留情。活着不容易。是啊,活着不容易。这么不容易,人们都愿意舍易求难。

    金先生又于黑暗中暗笑自己。他从来不去考虑什么活着的意义,于他来说表象远比意义来得真实,贴近生活。他没时间矫情。

    没有时间,他生命的每一天都在倒计时。

    都在倒计时。

    男人在心里不停的重复,重复能带来记忆,他要自己牢牢记住,要生,不要死。

    要生,不要死。

    要生,不要死。

    有时他咬碎了牙将这句话生吞进肚子里,他想把这句话揉进自己的血液里,他......

    他是他,他又从来不是他,他什么也不求,他无所求,只求生。一个拼死求生的人什么能挡得了他?

    金先生想起执行的最为凶险的那次任务,那次也是他自己,在越南,他取道大陆,自云南插进老挝腹地,再抵越南,不想途中遇到对方派来的杀手,他们在缅泰交接的地方交上了手,真正的两败俱伤。

    他当时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对手躺在自己身边,他从他身上翻出了细钢丝,匕首,军刀,烟,一块怀表,还有药。但那药瓶上没有标注,金先生也不知道他们都治疗什么,他开始不敢吃,可是伤口溃烂发炎,流出黄色的脓水,散发恶臭,引来大批苍蝇,金先生奋力跟那些细

    小的畜牲缠斗。他曾经以为自己强壮无比,可是那些大于牛眼的苍蝇意志力却比他顽强得多,它们总是被驱赶掉又回来,被驱赶掉又回来,一趟又一趟,不知疲倦,后来金先生晕晕沉沉的不知是睡还是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的伤口处竟然有白色细小软体蠕虫在自己的伤口里缓缓蠕动,他恶心极了,掏出刀来,挖开伤口,却发现自己挖得并不够深,里面的肉像搁了很久的腐败变质的烂肉,他咬咬牙,又朝深挖了一点,直到刀刃碰到硬物,金先生意识到那是骨头。

    他额上全部都是汗,他不认为那是疼的,因为他一点儿也不疼,一点儿也不!

    等他把自己挖出来的肉朝旁边一扔,旁边竟然响起轰然的声响,金先生艰难的偏转过头,发现那男人身上盖了一层黑斗篷。可是等他再把从自己身上挖下来的东西扔过去的时候,那件黑色的斗篷轰然散开,但不久又聚拢在一起,没多远处有几只乌鸦站在枝头朝他奇怪的张望,嘴里发出粗嘎的叫声,直到它们确定金先生似乎无害,其中一只试探着飞了下来,落在那男人身上,跟那些牛蝇争抢一口腐肉,那畜牲每啄一口都会偏过头去看一眼金先生,仿佛在询问他自己是否可以尽情享受这顿盛宴。

    金先生靠在一棵枯树下,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将和旁边人的下场一样。被这些卑鄙、弱小而又粗陋的细小生物争抢。

    反正要死。

    人反正要死,又何必跟时间计较?金先生尝试将一瓶白色粉末洒在自己的创口上,另外一些则和着唾液吞咽。转机跟星月一起来临,夜里阴冷的长风将他吹醒,醒来的金先生发现自己的烧退了。

    他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却并没有自己当初预期中那样兴奋。我不想活吗?然而死亡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解脱!

    人命至贵,贵到每个人都有个价码。

    人命也至贱,有时一钱不值。

    金先生爬起来,旁边同类的身上覆盖着的一些牛蝇已经懒得再雀跃轰然而起,它们中的另外一些仍旧贪婪的趴在那人身上。他走出两步,大约一百米开外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而且甘甜,源头不知在哪里,去向也不明朗。金先生摸黑走进河水里,开始自己脚上的皮肉甚至被那水冰得微微抽搐与细密痉挛,像有什么正沿他的毛孔向上攀爬。金先生将脚缩了回去,没隔一会儿又轻微试探,直到水将他膝盖淹没,他这才俯下身来用双手掬起一捧水,然后将水送进口里,先是一口,金先生觉得从来没喝过那样甘甜的水,他感动得想哭,后来整个人坐在里面,大口大口牛饮河水,直到自己全身都被河水浸透。

    出来以后,他觉得自己又好了许多。

    那

    是金先生最接近死亡的一次,那以后他出手变得比从前狠辣,人一生都九死一生,生的机会只有一次,可是无数原因都可以随时要了人的性命。

    万茜转过脸来,金先生借着外面的月光看眼前人。却又不大敢看她,他现在尤其不太敢看万欢。万欢长得越来越像李剃头,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长为第二个李剃头。金先生杀过无数人,男人、女人甚至孩子都有,万欢是他唯一不想去面对的脸。

    万欢。

    李剃头。

    万茜。

    他不由叹息,金先生发现自己最近热衷叹息。

    阿东的事情仍旧没什么头绪,如果这一切被万茜发现......

    他有点儿不太敢往下想,金先生翻了个身,却惊醒了枕边人。万茜睁开朦胧睡眼。

    “怎么还没睡?”万茜问,“在想什么?”

    万茜伸手搂过金先生,金先生还以同样的环抱。万茜将脸埋进金先生怀里,头顶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微热的呼吸,耳朵里听得见他的砰然心跳,有力而且有节奏。无数个她睡不着的夜晚,万茜就是枕着这样的心跳声安然入睡。

    砰,砰砰,砰,砰砰......

    声音在男人的胸腔里徘徊鼓动,万茜逐渐觉得睡意渐浓,她不由自主在男人怀里调整出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她不知道此际那男人正暗下决定:一定要先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阿东,只有先把阿东解决掉万欢的死才能毫无可疑。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将李剃头和万欢的脸合二为一,强迫自己一定要忘记是自己亲手将药水送给了阿东,强迫自己一定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当万欢接近危险,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

    他们这种人没有感情,也不应该有感情。他没有错。

    但,让谁去料理阿东成了难题。最终金先生还是决定由自己亲自上阵,这种事交给谁他都不放心,更何况他还没什么人可以去托付。再说料理阿东是他自己私人下的决定,组织并不知道。他不敢担保组织知道了这种情况会不会出手阻止。

    假如他们出手阻止,金先生习惯将每一件事都思量周全。那----也一定要把阿东做掉,不然万欢的死他实在没有办法跟万茜交代。孩子可以再生。

    金先生忽然间朝自己叫停。

    他鼻尖上渗出汗来,自己不敢挪动一下,生怕惊了怀中人的美梦。

    不不不,他出手想做掉阿东是基于整件事情的通盘考量,绝无个人私欲在里面。不,他不是为了要跟万茜交代。不,就算是为了要跟万茜交代,那也是因为万茜是他的任务。说到底,他还是从任务的角度出发。

    但是你刚才居然想到了孩子可以再生,你觉得万茜会为你生孩子

    吗?

    金先生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正有什么轰然坍塌,他不自觉咬住下唇。

    “不,我没想......我真的没想过,我也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儿。我对万茜是基于......”

    基于什么?

    “是啊。”金先生低下头看了看怀中人,“我们两个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为什么她没怀孕?如果她真的爱我,怎么会?”

    金先生开始不安,像个在家里无望等待妻子的丈夫。

    “不,可能是因为万欢。因为有万欢。很多女人怕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所以不想跟后来的丈夫再要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如果她醒,我是不是应该装作有意无意的向她传递出我的意思:是的,我不会苛薄她跟前夫生的孩子。我会爱乌及乌。我会......”

    金先生暗自下定决心要在万欢有限的日子里对万欢再好一些。

    “可是,她为什么不肯跟我生孩子?”金先生愈发不安,怀疑就像一粒种子,落到他心里便迅速生根发芽。他无法阻挡怀疑的滋生,所以稍顷,那怀疑便成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在金先生心里郁郁葱葱。

    不知道女人是否爱自己,这念头像虫子一样苦苦折磨金先生。一开始他就没有做过措施,因为以为组织不会让他等到那一天,后来更没有过,他从来没有认真考量过这个问题。可是他跟万茜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如果不是他在做安全措施,那就一定是女人出了手。

    金先生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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