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都不重要。
李剃头告诉自己，他胳膊力道加重，搂得万茜几乎无法呼吸。
她到现在仍旧记得那种感觉。
李剃头。
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接受金先生，有些女人心眼儿就是窄，心里住下了一个男人便很难再住下另外一个。
“你真瘸了吗？”万茜问，她一直想问，一直没找到好机会。
高天成看看她。
“重要吗？”
“谈不上重要不重要，但我看你那时候手脚利落得很，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多少有点难以接受。你经历了什么？是女大王让你用一条腿给自己赎身？”
高天成一笑，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那些故事藏在这些人的眼睛里、眉毛里，或者，就在某一个看似平淡的表情里。比如高天成刚才那一笑。
“我觉得无论如何你不能伤害梅子，她给你养了个那么优秀的儿子。如果你对不起他，我可能会阉了你。”
“她有那个能力。”
高天成想。
没一会儿，阿东、万欢、金先生回来，两个男人看不出什么，成年人都懂得如何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更好，更何况是阿东和金先生这样的人。万欢眉开眼笑，手里握着带细砂的贝壳，万茜留心到他头发上也满是细砂，孩子脸色红彤彤的，兴奋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场。他将自以为的最漂亮那枚贝壳捧给自己的妈妈。
“妈妈。”他说，“你瞧，这个不是贝壳，这是海螺。”
万欢小手高高举过头顶，用那枚小海螺挡住阳光，自己则眯起一只眼睛来，“妈妈，你看。”
他再一次强调，然后又将那小海螺放到自己耳朵旁边。
“金叔叔说，将海螺放在耳边就可以听见大海的声音。”
孩子将海螺凑在耳边，侧耳倾听，他认真的样子真是好看。万茜不确定他是否真正听到了大海的声音，但当万欢踮起小脚将小海螺放到她耳边时，万茜眼睛里盛满了温柔。
“是吗？”万茜声音轻柔，弯下腰来迁就儿子的身高，“真的有呢。我听见了。”
女人的话换来儿子得意的神情，他将自己的宝贝珍而重之收入囊中。阿东说自己的腿好多了，还尝试着蹦了几下，并且夸奖金先生是个体贴的伙伴。万茜看见自己的新婚丈夫脸红了。刚认识他时万茜就留意到这一点，她发现金先生是个极容易脸红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海滩上，金先生在浅海处游泳，万茜带着万欢，海滩上全部都是人，无外乎男人、女人和孩子，孩子在大人中间穿梭，海水反射阳光，细沙滩又热又暖，万欢正在努力埋藏万茜的小腿，金黄色细沙已经几乎将她的半截小腿埋没。
万茜看见万欢额上滴下来的汗，落进他小小手掌的细沙里
，风吹来，掀起他的衣服和头发。她发现万欢长得越来越像李剃头了，她几乎可以预见到他未来的长相-----另外一个李剃头，只是李剃头脸上有道疤。万欢没有，最好他一辈子也别有。
这时人群中爆发骚动，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涌去，也有人翘首张望。万茜没有这个兴趣，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莫名的凶险，趁乱，制造骚乱，乱，便总会有有心人混水摸鱼。
万欢这一点倒跟她很像，他也不为所动。
但万茜还是从隔壁女人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中听出端倪来，原来是有个女人的泳衣带子在海里松了，但是女人自己不知道。
万茜只听了个音儿便将头别了过去，她对这类消息没太大兴趣。
但声音还是断断续续飘过来，据说那女人以为自己清水出芙蓉，站起来大摇大摆就朝岸上走，恰巧金先生看到，金先生手里有张浴巾，迎着女人跑了过去，将女人裹住。
“那金先生好帅。”一个女人感慨，另外一个随声附和，万茜顺着他们的目光找到金先生，那男人也正看向她，万茜清楚看见男人眼睛里的错愕，虽然那人训练有素，表情的转换不过瞬息之间的事儿，但还是被万茜成功捕捉到，而万茜几乎一眼就把金先生认了出来。
她缓缓站起身，万欢的瞳仁在海边被映衬成奇异的色彩，他懵懂的看着妈妈，随后看到金先生。
金先生。
他认得。
万欢也站起来，金先生随后看到万欢，确认这一对母子就是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但是他并不十分清楚这对母子是否认识自己。他杀了面前这个女人的丈夫，让这个四五岁的孩子失去父亲。
不。
他并不觉得歉疚，一丝一毫都没有。这是他的工作，他不过在完成一项任务。万茜的照片他看过许多遍，听说这女人在道儿上有个外号叫“毒牙”。
毒牙。
能有多毒呢？
看女人刚才起身的架式像是......
他有点儿吃不透，不知眼前这女人是认出了自己就是杀夫仇人，还是因为刚才自己出手相救了一个陌生女人而对自己另眼相看？
但据可靠线报，李剃头和万茜感情一般，至于李剃头为什么看见了照片一闪神也很好解释，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金先生停下，跟万茜打招呼。
“嗨！”他伸出手去，古铜色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健康，万茜注意到面前这个男人有一头乌黑而浓密的头发，而他的眉毛几乎跟他的头发一样浓密而乌黑，大眼睛，鼻梁高耸，嘴巴挺阔。五官棱角分明。
相遇猝不及防。那是于万茜。于金先生来说，那是蓄谋已久。结婚并非出于偶然
，一个有意，另外一个也有意，所谓一拍即合。结婚的目的也各揣心腹事，没有人因为爱情开始，但，却并不代表两个人的结局不能以爱情ending。
尽管如此，仍旧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才能让两个人的结合显得不那样唐突。说起来十分巧合，有一天，也是在海边，万欢戴着个游泳圈本来在浅水处玩儿，后来却越漂越远，等万茜发现时，万欢只变成大海深处的一个小黑点儿，万茜霎时就蒙了。
海上无浪，万欢不敢大声呼救，他只觉得自己离妈妈、离海岸线越来越远。万茜脱掉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她朝万欢游过去，可是游到一半就抽了筋儿。这下完了，不但她自己完了，万欢也完了。万茜眼睛死死盯住儿子，甚至忘记呼救。
直到一个男人揽住她的脖子，把她托到一张汽垫上，万茜低头一看----金先生。
“我儿子。”万茜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快，求求你，救救他。”
男人回头看了男孩儿一眼，回身握住万茜的脚，也不知怎么捏的，万茜抽筋得以缓解。随后男人朝男孩儿游了过去。
那天晚上，万茜做了几样拿手好菜请金先生过府答谢。金先生也没推辞，三个人吃了和谐而丰盛的一顿晚餐，再之后金先生陪着万茜一起收拾掉杯盘狼籍，收拾完之后又陪万欢打了一会儿游戏，他甚至成功哄万欢上床睡觉。
天色已晚，客人没有要告辞的意思。万茜也没有逐客的意思，两个人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先是分坐在沙发两头，万茜还切了水果，后来越坐越集中，后来金先生吻了万茜，万茜回应。
当初为了什么回应万茜已经不记得，只记得是回应了。但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李剃头。想起在川藏线上第一次遇见他，想起他为自己收拾那对黑店夫妇，想起他对自己说“我看上你了”，想起他跑到医院阻止她打掉万欢。
万茜很想哭，但她咬住嘴唇，将呻吟和哭泣都锁进柔软的身体里。
至少现在还没到她哭的时候。
她感谢老天给她这样一个机会，把杀夫的仇人送到眼前。
夫死夫还在，但是李剃头死了，她万茜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夫死夫还在的把戏。女人抱住男人。第二天，两人就去领了证，注了册，因为有之前在沙滩上的两次壮举，金先生在当地倒颇受欢迎，更何况当地人原本热情，结婚典礼那天晚上，万茜本来想找个机会下手，却发现男人睡觉时眼睛几乎都是睁着的。她不敢贸然下手，贸然下手的结果不但是自身难保，万欢呢！万茜不敢往下想。
女人不敢拿自己的儿子当赌注。
她一直在等待，等男人某天对她完全放下戒心。
当然，这中间两人也曾经出手试探彼此。男人想知道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背景；而女人则想知道男人此行的真正目的。仇，当然要报。
但两人都无功而返。
直到阿东、高天成他们出现。
然而时间愈长，这几人已经从当初的互相试探到急不可奈。阿东先出手，当然铩羽而归。不过那源于万茜的配合，不过万茜由此也多少探到点儿金先生的底。金先生身手真不错，她万茜也算功夫了得，但跟金先生比，不是他的对手。
万茜不是没想过跟高天成和阿东联手，但权衡利弊，意识到哪怕三个人联手也未必会是金先生的对手，万茜同时知道金先生不是跑单帮儿的，他背后有个组织，具体是个什么组织她还没搞清楚，不过既然有组织，组织里就不可能只有金先生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外小镇，万茜拿捏不准金先生究竟有多少同党，主动接近她究竟意欲为何。
但她知道一件事儿，只要她敢轻举妄动，那就一定会打草惊蛇。双方撕破脸，阿东、高先生、她万茜可能都会丧生异国他乡，万欢呢？
万茜不敢往下想。
每于深夜，待她确认金先生已经睡熟，她张开眼睛观察跟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有好几次，她忍不住摸向床垫下的匕首，抽出来，朝男人胸口一插，是否一切都会被了结。月光洒在男人脸上，他呼吸匀称，睡相安然，可是万茜却始终不敢走出那一步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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