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王爷就醉醺醺的来了正院，由阿广扶着，嘴里嘟囔着再来喝一壶。
此刻汪静姝早已起床穿戴整齐，正和下人们一起吃酒作乐，守岁。只下人们也不敢随意取笑以免没了规矩。
他们处处守着规矩让汪静姝也拘谨了两分。
院里都没一个守门的小厮。朱沛内心腹诽，一把撇开阿广搀扶，跌跌撞撞径直入内。
屋门突然开了。
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是王爷？
王爷来了？
汪静姝脑子一懵，手微微一抖，茶盏顿时滑落在地，碎成齑粉，听了个响。
一旁坐着的采玉才惊醒，立刻念叨一声，“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朱沛像是酒醒了一般，厉声呵斥，“都下去！”
下人们都纷纷告退。
屋里清静了，可汪静姝却不满，“我还以为王爷不来了呢。”
其实朱沛根本没醉，他只是装醉想着早点结束家宴，“不来了就能跟下人们吃酒作乐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你这主子怎么做的，不怕人家一点不怕你？毫无威信！”
汪静姝行了礼，随后拉他到炕上坐，“您这么早就来了？才亥时初呢。今儿要守岁呢。怎么不跟她们吃酒作乐了？”
不知怎的，宴会上朱沛甚觉乏味，面对那些莺莺燕燕一下子失去兴致，“没意思，早点散了，叫她们各自回院守岁罢。”顿一顿，“可没想到你这里挺热闹的，跟下人们都能吃酒作乐，有趣吗？”
明明是该团团圆圆所有人围一起守岁的除夕夜。
只他到底提不起精神。
不知为何？
汪静姝知道这样不规矩，但依旧做了，“大年三十儿嘛，人家也会想家呀。反正我一个人吃团年饭也没意思，倒不如跟他们一起。不过他们也拘谨都守着礼制呢。”
朱沛一直无话，躺在炕上，随手抓起角落的书，“你可真越发懒了，连杂书都到炕上看。怎么，暖和点？”
汪静姝微微颔首，“冬天嘛，我怕冷，好久没去右阁那里坐冷板凳了，炕上看也不错的。又不是再被窝里看，那你更觉得我懒。以前冬天我在家时就常在被窝里看书，可暖和了。”
朱沛一听便随口一句，“汪家人都挺规矩，怎么容你这个大姑娘这样懒？”
听得出来，规矩两个字是称赞，这应该是汪静姝第一次听到王爷对汪家的好感，原来也是有几分好感的。
“帘子一拉谁还看得见，再说冬天也甚少有人出门子逛我院里去呀。至于采玉她们都是不会说出去的，嘴上牢靠着呢。”
朱沛顿时对她从前的生活起了几分好奇，“我怎么听说你以前的丫鬟都没跟你来平州，只有采玉。”
“是呀，我来之前让她们自己选择的，是愿意跟我还是留汪家做事。平州路途遥远，又前途茫茫，若还有亲眷家人的自是不愿跟随的。采玉没有亲眷家人，她又从小跟着我，这才愿意跟着来，我也欢喜。不管她们做什么决定，我都答应。”汪静姝跟他一样也躺炕上，两人紧挨着，许是离得近，说话也自在，“她们到底跟了我一场，汪家不会亏待她们及她们家人的。”
朱沛从小就是皇子，所以根本不懂她的想法。他只知道下人就是下人，必须服从命令的，“她们都是下人，你若让她们跟从的话那是命令必须依从。你为什么让她们自己选？你不怕来到平州后孤立无援？”
“你是王妃可以多带几个大丫鬟到平州的。”
汪静姝说：“来这么远的地方没有亲眷家人，又不知何年才能回去跟亲眷家人团聚。当然要给她们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去选择，当然要你情我愿，如果她们不愿意，就是命令她们，她们也不会心甘情愿，这样就算到了平州，也可能心生怨怼，生生坏了主仆情，还不如叫她们自己选择。只有自己愿意到平州，才能好好在这里做事。”顿一顿，“我既一辈子都要在平州，当然不会孤立无援。”
一辈子……
汪静姝突然有点后悔说这话，这难道不是再说他无缘帝位吗……
瞧她这张嘴真是该打。可能最近日子过舒服了，她自己说话做事上都大意起来了，不像从前那么谨慎。
而朱沛他是理解汪静姝的话，并没有生气。不过终究坚定的说：“我们不会一辈子在平州的……”
汪静姝微微颔首，“这是我的心愿。”
她……
朱沛诧异的别过头去看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个做皇后的心愿。
她也不例外。
如果他真的登基为帝，那她确实该是皇后。
为什么这一刻他觉得帝后的宝座有点俗……
汪静姝也别过脸，两两相望，面对他眼底深不可测的探寻，她毫不畏惧坚定的目光迎上，“我只是希望你的心愿能够实现。”
她深知他在想什么。
她也深知自己想要什么。
若是不劳而获所得的皇后宝座，真就能坐的那么稳如泰山？
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的足够多，想要凤冠戴的稳就要承担母仪天下的责任。
她现在什么都不敢要什么都不敢想，因为她还不够优秀。
而朱沛突然激动起来，悄悄握住汪静姝的手，此刻两人的心如此近。猛然记起一句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但他什么都没说，没有任何的承诺，因为承诺都是虚无的，给的再多如果做不到那都没意义。
汪静姝微微向他靠拢，片刻整个人都躺在他怀里。静得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他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如今守岁屋里就我们两个，真冷清。你还不让放烟花，我看呀明年准备除夕的时候真不该听你的，要是放点烟花也好热闹几分。”
朱沛反驳一句，“你不觉得这个屋里差一个孩子嘛……明年有孩子就热闹了。要什么烟花嘛，你不是怕冷嘛，烟花还要出去看呢。”
孩子……
好像是差一个孩子。
他们两个之间就差一个孩子。
汪静姝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你想要儿子？其实我觉得女儿也不错呀，小郡主很贴心呢。”
其实这话也是白问一句，谁不要嫡子……纵然可能不是长子，但占了嫡字。就是汪静姝自己也想要儿子，在皇家没有儿子的王妃就是抬不起头，好比前太子妃拼了命也要生儿子，再好比康王妃有儿子就是腰杆子硬。
朱沛心里当然想要儿子，那是嫡长子，但他也想要女儿，“嫡子嫡女……多多益善。”说着就又要嬉闹似的将她压下身。
被汪静姝用力推开，“王爷，等下要祭祖。明儿大年初一要开始各处拜年了，你不会想我一天都在床上度过罢。”
他什么时候这么孟浪了……
祭祖是要紧事，朱沛半晌才压下心里那股子火，只紧紧搂着她，“那我也要抱着你。”
他怎么突然这么好了……被搂得紧紧的汪静姝开始患得患失，也开始担心这种宠爱会不会很快消失……仅仅是为了要生嫡子嫡女？
可好像又不是。
她总不能完全安心。
汪静姝妹没跟宜王妃通过信，“算算日子，凝芳姐姐也生产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如愿？”
朱沛本宠溺的眼神突的一滞，瞬间恢复如常，插开话茬，“听说你做姑姑了？汪家大少夫人生了？”
有些事瞒不了他。
汪静姝自然而然将话茬提到自己尚未谋面的嫡亲侄女上，“是呀，送汪家年节礼的小厮口信告诉我的。大嫂子生了，是个姑娘，还说托我给起个名字。我还在想名字。不如王爷给想个罢。”
朱沛突然提起几分兴致，“汪家下一代是什么辈名呀？”
汪静姝回想着往事，“听父亲说过，浩念静纯安……我这辈是静字，所以下一代应是纯字，单纯的纯。”
朱沛不解，“那为什么堂姑娘不是静字？”
汪静姝解释一句，“王爷说的令仪？虽说叔父跟我父亲是嫡亲兄弟，但叔父小时候就过继给了祖父的弟弟。所以按家谱，子孙辈字就不同了。虽叔父被过继，但祖父母又以祖父弟弟离逝尚早为由将叔父抚养在身边。”
“难怪……”一个在京都高官厚禄，一个在北边偏居一隅，明明嫡亲兄弟但常年也不大走动。这些汪家的事儿朱沛还真是第一次晓得，“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侄女的名字你自己好好想吧，本王就不操心了。”
汪静姝轻叹，“时间真是快，连我都成姑姑了，只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侄女呢。”
朱沛不敢确定的回答，“会的吧，明年，我们就回京都过年。”
汪静姝聊着聊着开始犯困，“我有点困了……”
“哎，说好的一起守岁！”
汪静姝双眼快睁不开，“人家真的困了呀。”
朱沛怕她睡着没法及时祭祖，硬是拉她起来，“不行，不能睡，否则我就睡你！”
汪静姝立刻清醒的瞪他一眼，然后急匆匆下炕，这下困意全消，“好了好了，该朝服穿戴起来，是时候吩咐下人们各处安排好，等零时一到要祭祖。”
朱沛同样下炕，“你还记得这事啊？我还以为你困的忘了呢。”话音刚落又得她一瞪眼。
这个王妃容易生气……
只是朱沛也不恼，眼瞧着王妃大开屋门嘱咐下人们都进内伺候。
两人开始穿戴王爷王妃朝冠朝服。主子一声令下，整个府里下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各司其职准备零时的祭祖仪式。
王府祭祖整个流程跟皇城祭祖略有不同。深宅后院那些女人们同样可以祭祖。约莫亥时末，除却守孝的侧妃外其她人都穿戴整齐的按着位分顺次一一跪在祠堂外，当然她们也只能跪在外面。
能进入祠堂的唯有王爷王妃以及子女。
如今王爷膝下没有子女，那么偌大祠堂里只能站王爷王妃两人，还有一个跪地的赞礼官，以及一群跪在角落里端着茶点供奉的丫鬟们。
零时一到，钟声一响，正月初一到。
祭祖仪式正式开始，赞礼官一一诵读祝祷祭文。
三跪九叩——
举香祝祷——
茶点供奉——
汪静姝不知跟着王爷跪了多少次……戴着沉重的凤冠，穿着厚重的朝服，三跪九叩，甚至任何仪式都不能丝毫错漏……她只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压垮，好久没穿戴朝冠朝服了。
这个祭祖仪式整整举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结束，与此同时整个王府各处都点燃烛火亮起灯笼，将黑夜照的透亮。
在皇家人眼里唯有祭祖后才算新一年正式伊始。
这是兴朝德庆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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