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吵一架的两人，总有太多的气愤，也有很多的无奈。
又两败俱伤。
只是难得这次朱沛没有立时离开，而是坐在冰凉如水的凳子上，他想静下心来跟她开诚布公的交谈，“我感觉我们永远在吵架，从皇城里吵到平州。就不能有和睦的时候？”
突然他有点想念昨天的汪静姝，因为吵架时的她像只怒吼的狮子，她就没有想过吃亏是福的道理，总想吵赢。可输赢就那么重要？只有昨天的她是温顺的绵羊。
汪静姝直言不讳，她打心眼里就烦透了他那些整日里只晓得闹事的妾室们，“你那么多妾室，你问问你自己，她们哪个是好相与的？”
他跟她之间的事，扯那些女人做什么？
朱沛不懂她的意思，却又听她说：“一个个的，料理府务一塌糊涂要我善后，却还想着管家权。不给就闹出多少事？你怎么从来没想过管管？”
这话进了朱沛耳朵里又生一股气，声音拔高八度，“我说汪氏，你是王妃，你不管好后宅，还怪我不管？都说男主外女主内。”
汪氏……
听在汪静姝耳里同样生一股闷气，“我管后院了，可你不是嫌我管的不好才来兴师问罪的吗？至于你说的男主外女主内，那么请问王爷你主外了吗？平州境内的事务处理的如何？平州有多少官员，你有没有一一见过？如今腊月将年底你有没有听过今年平州境内大小事务处置情况，是否有冤案错案？平州今年的税收可算清楚了？平州百姓是否过得安居乐业，你心里有数吗？”
“年底了，你们藩王是要上贡的，请问你处理好了嘛？”
汪静姝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充斥着朱沛那根神经，他突然愣神了，他从未想过他的王妃连这些都知道，他只以为她只是一个身处深宅后院的女人，既便有几分谋略那也只是事关他与汪家的关系，所以他并不不当回事。
她说的这些，他一句半句都没回答不了，纵使他有些事是做了的，但面对她竟无言相对。
“不说那些平州境内的事，就说王府，账上都没银钱了，王爷难道不整日想着解决此事？另外，王爷整日在府里却不调查柳氏小产的事，又对郭氏动胎气的事不查清楚就问责，这是一个堂堂王爷该有的行径？”
汪静姝微笑的样子明明很美，却让朱沛多了几分胆战心惊，一句话都没说。复又听她问：“既然您说到男主外女主内，那不如妾也学学唐朝忠臣魏征，向您死谏一番如何？我不说，您真就不知道男人该以政事国事天下为重了吗？别忘了，您是想做新君的人，整日里留后院作甚，没得让父皇以为您只喜爱女色。”
朱沛气的浑身发抖，“你——”
他怎么就娶了这么厉害的王妃……仿佛她是他的母后，从头到尾都在告诉他该怎么做。
汪静姝终究还是忍不住劝谏了他，其实她早已看不惯他，原本他对她又不好她也懒得多提几分，但母后对她极好又格外嘱托于她。开口劝了两句，声音比之前还高几分，“自从侧妃守孝病重起，您就一直流连后院。您知道不知道，您这样做只是让侧妃成了红颜祸水？对她没有半分好处。您以为和宪长公主只是抓着您没有子嗣这一条？她若真想抓您把柄，只要说你不务正业，贪恋美色便足以。王爷现在没有子嗣并非大事因为以后会有，但如果被人说成沉迷女色，就是天大的事。”
“和宪长公主真正的目的是让那些被她选中的姑娘们进了您的王府这才以您没有子嗣说事。如今郭氏有孕，她是没了借口，可她是那种能轻易放弃的人吗？她肯定还会有别的借口。王爷你连自己朱家人的性格都没搞明白，你说你怎么搞得清楚每晚睡在你身边的那些女人？你还轻信她们，你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知不知道？”
朱沛懵懵懂懂的听了她所有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说话软了几分，可拒不道歉的傲慢态度，“本王看，我最看不清楚你。”
汪静姝一愣。
他是什么意思？
朱沛就是最看不懂她，“你明明是一个深宅后院的女人，怎么懂得比那些江湖女人还要多？”他能看懂侧妃心里有他人根本不在乎他，他能看懂其他女人只爱他的身份地位，他能看懂朱家人各有各的算计只流于表面的客气和睦……而唯独眼前这个王妃，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她比他都小几岁。想她应是一位胸有沟壑的女子。“其实我最看不懂的是你！”
“我什么都懂是因为我只有一个人，我没有依靠，所以凡事要靠自己。我要懂才可以劝谏你，而我劝谏你总归是为你好，这样你好我也好。自古就有‘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故事，我这个王妃要是一无是处，你更不会上心。”
好像她说什么都有道理。突然间朱沛有点动容，整颗心被她说的那句‘因为我只有一个人，我没有依靠，所以凡事要靠自己’感到深深的触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想说，自己是她的依靠。却被她那深邃的目光刺透，他终究没说出口，欲言又止。
有些话说出口实在没意思，无非是安慰罢了。汪静姝也不愿听，其实她猜出他要说什么，只是她不打算听，毕竟自己骗自己实在无趣，扭头就走，临了一句，“有些话不说出口也各自明白。你心里的人是谁，不需要我多说。而且我汪静姝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同情。”顿一顿，“我汪家女儿无论什么时候在哪里都会像夜明珠一样散发永恒光芒。”
——无论什么时候在哪里，无论白天黑夜，无论顺境逆境，你都要坚强勇敢，要像夜明珠一样散发永恒光芒，努力让自己熠熠生辉。
其实这才是汪家的家训。更是当初汪家女儿出嫁都手捧明珠的真谛所在，就是要告诫儿女，不能被打败，要散发自己独特的光芒。
永远不可以被打败，而她也不想做一个失败的女人。
朱沛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样的王妃他驾驭不了，太厉害也太可怕，因为她永远想赢，就是吵架都想赢。
只是转念又觉得这样的王妃挺好，她的心思也在天下，不拘泥于深宅后院，如果他们能够并肩作战，倒也不失一个好主意，若心意相通的夫妻做不成，那做并肩作战的盟友也是不错。
不过他还是默默离开了正院。他需要好好消化刚才王妃说的话。
至于汪静姝呢，她也再没搭理他。这一架吵的精疲力尽。
至深夜里熄灭所有的亮光，汪静姝悄悄打开盒子，珍贵无比的夜明珠透过纸盒散发亮光，这是她第一次打开盒子，片刻照亮整个屋子，一旁的采玉惊叹不已，直囔着真亮堂。
可汪静姝看着亮光却不以为然，“这不算什么。”如果日子过得好，人生会比这个夜明珠还要亮堂。
想起白天说的那些话，她不后悔。其实一直以来她对王爷终有保留，直到今天才正式亮出底牌，她汪静姝不是一个只想活在深宅后院相夫教子的女人，她想跟他一起并肩打天下，因为她胸有沟壑，让她能够施展能力的一定是天下，可不是一个小小的王府。
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南宋梁红玉就是。她汪静姝就该像她一样，纵然不是真上战场，也该有功绩能够让她的名字名垂青史，以她自己的名义它日工笔史书记载，而不是以她夫君的名义。
采玉一直担着心，方才王爷这么怒气冲冲的过来，她本以为肯定又要大吵一架，只是见这会子王妃心情不错，“您跟王爷……没吵起来吧？”
汪静姝略微摇头，吵不吵的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王爷离开正院就回前院了，但愿他是真听进去了。”
“啊？”
汪静姝以为采玉有所耳闻，“我死谏的话呀。”
死谏……
看样子场面肯定又很激烈。采玉劝两句，“主子别跟王爷赌气，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各自少说两句便罢了，哪里真能死谏，又不是君臣。”
汪静姝明白，其实一开始她就是以君臣关系去处理的没有好也没有坏，只如今以夫妻关系去处理反而闹出一场又一场的事儿，“我跟他的关系做君臣最合适。”索性不如守好本心。
“明儿一早你开库房，送一对送子观音给郭氏安枕罢。”她想来想去还是妥协了，毕竟日子还要过。
但品希的事绝对不能这样轻易放过，只能静待以后。
“你说郭氏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方才的事我瞧着三分真七分假，到底是我疏忽，她敢拿子嗣闹事。”
说起子嗣，汪静姝神色暗了几分，没有子嗣的王妃确实难坐稳，“那个方子停了罢，毫无用处。”话有深意，唯独她自己知道。
“可是……”
汪静姝沉着脸，“我说停了便停了，没用的无非苦了舌头。”立时合上夜明珠顿时屋里一片漆黑，毫无亮光。
原来黑暗里的光明是要借助外力才能照亮。
她突然懂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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