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岭天遇故人

    将原舒禾送去了颍乐王府,玉子衿才疲倦地回到中宁王府,刚进正厅,才知卫碧已经等候多时。

    中宁王府如今正处风雨飘摇,咸多显阳官僚贵族唯恐避之不及,敢在这个时候登门可见这位内宫女相的气魄。

    卫碧也是方从临川王府的丧礼上过来,她曾为玉皓洁效忠良久,没想到伊人一夕香消玉殒,她想来也是分外感伤。如今这显阳城风雨欲摧,她冷眼看着只觉乱心,多年来看惯大风大浪,这对她来说,本不算什么,可自那人消失后,她也早已逐渐淡去少时雄心,如今只想过清净生活。

    “你要离开显阳去北境?”玉子衿对卫碧的决定有些意外。

    “北境虽苦,但却清宁,能避开显阳的风雨也是好的。”卫碧道,她和独孤戬成婚至今,两人一直分离不相干扰,感情一直淡到了极致,可如今独孤大将军战死、独孤夫人被独孤珺和玉姿洺接去了檩州赡养,显阳的独孤将军府就只剩了她一个人,她想避开显阳这些风雨,唯一的选择就是随夫远征。

    况且,玉皓洁忽然薨逝,卫碧想她是需要去北境走一遭的,今日特来向玉子衿辞行。

    玉子衿拍拍她的掌心,“那你一路保重,能远离这里也是好的,至于独孤大哥姐姐的事,望你能劝劝他!”

    “嗯,我会的。”卫碧适时不再多留,向玉子衿拜了一拜,离开了中宁王府。

    卫碧走后,想到母亲病弱,外甥女年幼,玉子衿一个都不能彻底松心,奈何她分身乏术不能同时照看,便命纤儿叫来英浓和翠萱,这二人都是当初母亲仔细筛选陪她嫁进宫中的陪嫁,最是细微秀巧,她道:“你二人侍奉我多年,体贴细致,心思敏捷,如今太后病弱、郡主年幼,我很是挂忧,你们可愿替我去尽心?”

    英浓、翠萱对视一眼,她们跟随玉子衿多年,主仆情分特别深厚,哪是说舍得就舍得的?可如今形势,主子忧心,她们做奴婢的当然要为主子分忧,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哪还会再私心介意主子要将她们送人?一同下跪道:“奴婢但凭王妃吩咐。”

    玉子衿满意地点点头,重赏了两个侍女,亲自将她们送出府门,英浓去往皇宫服侍明清徽替她尽孝,翠萱前往颍乐王府照顾原舒禾代她尽心。如此,她也能放心了。

    书房中,入目就是那个孤寂的天人姿影,她心口一酸,走上前去从背后拥着他,夫妻多年,她从未像此刻渴望过他的温暖。

    握住腰间的玉指,原倚风回身将她拥在怀中。

    过去的二十几载,除去父母兄姊,他们才是陪伴了对方最长时光的人,从年少相识至今,太多的朝夕相对让原本那份淡淡的友情在日转星移中变了味,潜移默化地甚至于连他们本人都未发觉,待得此刻尝出滋味却已经来不及了。

    “宫中传来消息说岳母今日气色大好,你且在府歇歇,过两日进宫再去陪陪她,多多劝解开导,病可能不日就会好了。”

    靠在那个龙涎香萦绕的怀抱,玉子衿乏意疏解闭着双眸,只想这样静静地不动不想,永远依偎在这里,“嗯,好。”

    “子衿?”

    “嗯?”

    “明日陪我出去走走。”

    “去哪里?”

    “去一个我年少时常去的地方。”

    “好!”

    层云深处,花开几点,飞流成泉。崇山千秀掩映处,松涛迭起,碧波游鱼,远远可见几处花谷芳菲坐落于不知名的山谷,随风飘散来的芬芳沁人心脾。

    此日清晨,两人一马立于密林石径蜿蜒处,为这万千美景所倾。

    “你说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玉子衿万万没想到距离显阳城不过百十里路外竟有这般的世外仙境。光影斑驳下,她黄衣纤柔端端盈立,柳腰如枝系着樱色丝绦,与身边白衣皓雪玉扇流风的原倚风比肩环视着群山万象,静谧山林中宛若天神眷侣。

    原倚风将雪白骏马拴在石径边的树上,“是啊,年少游历之时路经此处,不曾想这重山深处竟是此等美妙景色,自那偷得浮生便要来游历一遭。”

    指着不远处可见的城郭,玉子衿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原倚风看一眼城郭,挑挑眼角轻敲她的脑门,“带你走了这一路,你连我们来的何地竟都不知道,那是岭天城啊!”

    “岭天?”玉子衿揉揉额头给原倚风一个嗔怪的眼神,她竟然忘了,显阳与岭天不就只有百里之遥吗?也难怪此处会有此等美景。要知道,岭天之地素来就是烟雨古都、钟灵毓秀之地,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此无不趋之若鹜。今日来此圣地她自然是要好好游历一番,顿时也不计较原倚风敲她的额头,拉着他就向前走去。

    崇林深处有长桥古亭,临溪而建,此刻正聚集了数位清袖长衫的学者品茗作画。

    玉子衿随原倚风执手相携款步而来,二人俱是浅色着装,穿戴素雅,书香气质,放在一群渊博学者中毫不违和。

    见到一对容貌出色的年轻夫妇贸然进亭,几个学者也不多怪,看这夫妻二人举止得宜,也存有几分恭敬之心,独正在作画的中年人看到二人不由一愣,他顿了顿试探性地唤道:“风公子?”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后,中年人越过一脸惊讶的几位学者来至二人身边,一向清雅庄重颇具风范的脸上带着热切恭敬一拜,“数年未见,真相不到此生还能得见公子亲临,真是折煞区区了。”

    “温先生客气了,这些年家中诸事缠身,直至今年才腾出空来赴先生之约,此前失约,还望先生莫怪。”原倚风一展玉扇,信手而扇,举止一如昔日风雅独到。

    温先生连连摆手,“家事为重,区区不过闲来无事才办这亭会邀文人墨客共聚,实属打发时间罢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公子不必介怀!”

    原倚风指着玉子衿向温先生介绍道:“这位是我夫人。”

    温先生作揖一礼,恍然大悟,“原来是夫人,真是失敬失敬。”

    玉子衿福身,端庄大方道:“先生客气。”

    温先生身后的几个学者正在品评书画,见原倚风前来当即相邀。

    半个时辰过去,玉子衿一直淡笑坐在亭下听他们谈论着。这般置身山水执笔风流的原倚风她已经多年未见了,这人自来就唯有这山、这水、这丛林逍遥才配得起他一身天然气度,才能得他真正放情。

    “想什么呢?”

    五指在眼前晃动,玉子衿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了,起身看看正因对原倚风之才倾慕不已而不舍离去的几位学者,“完了?”

    “嗯,已经到正午了。”原倚风淡笑,帮她理着褶了的衣裙。

    温先生捋着胡子笑道:“公子高才,今有幸探讨一番,真是令区区茅塞顿开,几位贤兄刚都舍不得走了。如今已至正午,不知公子和夫人可能光临寒舍小酌一番,正好祖父也多年未见公子了。”

    原倚风笑道:“先生盛情,那在下和拙荆就打扰了。”

    “客气客气。”

    随着温先生往林中石径走去,过石溪,至一花谷,是一别庄小院。

    花园中,玉子衿欣赏着布局精妙的花花草草,深吸一口清香道:“这位温先生的祖父可是我的故人?”

    原倚风坐在石桌前拨弄着杯中的浮叶,“不错,确实是你的故人。”

    温先生的祖父正是温惜墨——上京国色执笔者。自封笔之后,温惜墨就回家乡岭天颐养天年,而今已有近百岁高龄,皓首白须,就连眉毛都是雪白的,但他依旧耳聪目明、鹤发童颜,是难得的长寿之人。

    捋着花白的胡须在孙儿的搀扶下漫步走来,温惜墨见到原倚风二人没有丝毫的意外,“多年不见,公子和夫人能光临寒舍真是蓬壁生辉啊!”

    “多年不见,温老竟是福瑞之照,当真是洪福齐天!”原倚风拱手相迎。

    玉子衿躬身请安,对着温惜墨微笑问好,当年在上京的温老尚可见黑须乌发,今却不想已成这般飘雪三千。

    温惜墨和蔼笑着摆摆手,忙吩咐孙儿去备膳,坐在一旁与原倚风叙着旧,淳厚的目光带着生之近百的阅历。

    玉子衿观赏着这园中的花花草草,忽然想起那幅她一直缘悭一面的绝世佳作《叩熙烟雨图》。

    “公子当年的佳作老朽珍藏至今,想必夫人还未能有缘一见,不知夫人可要随老夫前去一赏?”似看出玉子衿的心思,温惜墨漫不经心地饮着茶道。

    什么叫活成人精?玉子衿今日算是明白了,这老先生就是活生生的人精!他的反应当真是比她的心思还快!

    那年冬日大雪她踏雪出游,偶遇座前的白胡子,她还当哪家的老福瑞,大雪天不在家呆着取暖,竟跑到那城北四野竹杖出游。那时的她虽调皮些,可还不至于看着个老人艰难而行,一时脑热上前搭话。不料这老头却非得说自己的玉佩挂在了前方松树的枝桠上,非要去取下来不可。彼时单纯的玉子衿哪里能看一个老人爬树,便自告奋勇去帮他找那玉佩,于是雪原青松下指尖拈雪而立的少女于第二年春天就名噪大江南北,成了新一卷上京国色。

    直至倾国楼画展,玉子衿才知自己是被那白胡子老头糊弄了,所谓玉佩是幌子,他要取景才是真!

    温惜墨的书房中,历代名家画笔比比皆是挂于墙上,这老人虽负有画界盛名,却不自夸,书房中所挂画作俱是出自他人之笔,正中入目就是那一幅《叩熙烟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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