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宝珠

    夜里突然打起了响雷来。

    一道狭长的闪电打了下,劈在地面上,震天的声响,将京城中不知多少的人从睡梦当中惊醒了过来。

    城里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树硬生生被打成焦炭,狠狠烧了一会儿之后,黑如干灰。

    雷电打了半个晚上,人心惶惶,自然也就没人敢于随意出门去看到那棵兀自燃烧的树。

    好在除了那棵历史悠久的老树遭殃,倒是再没有别的什么地方着火起来的。

    第二天人们起来一看,才发现这棵树也有猫腻。

    一个硕大的“周”字显现在了烧毁的树干上,分外地明显。

    人们好不容易淡忘的某些事情,像是一下子复燃起来一样,出现在了人的脑海里。

    前年中秋宫宴的时候,皇宫里的那一场大火,被人们翻了出来冷饭新炒。大家都在说,那场大火里显现的,不也是个“周”字。

    一传十,十传百,不用一天工夫,整个京城的人也都全部知道了这件事情。都说,前天夜里,那漫天的雷电似乎还隐隐带着紫气……

    “主子怎么看?”锦荷在给林茜檀梳头,一梳梳到尾。

    林茜檀越来越爱用她,她也乐得能者多劳,为林茜檀做更多的事,这梳头的差事,原本是待梅做的。待梅不在,便由她接手。

    待梅空出来的位置,也不了了之,无论是林茜檀,还是锦荷和碧书,都不愿意太快叫别人顶替了待梅的位置。

    林茜檀顿了顿。她又没有见过外面人现在在说的那棵大树究竟被烧成了什么样子,也不好断言。

    “那咱们去瞧瞧?”锦荷分明是自己想出门,却用这个来做借口。林茜檀一下就看穿了她。

    林茜檀无奈看她。一来,她要准备婚期,二来,侯府的琐事也的确需要她协助处理。

    林碧香被嫁送出去之后,阴薇像是松懈了担子一样,更有工夫掉头过来和林茜檀过不去。

    她们这几天,就算有事出门也都是挑在大晚上的时候从地道走,白天真正人多热闹的时间点上,她们都只有待在家里。

    不止是她,另外几个,大概也有些憋坏了。

    林茜檀于是道:“就算要去,那也得等晚一些的时候。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帮我把这些府里的账册给看了。”

    锦荷于是垂头丧气的。就是图一个白日热闹才出去。又是夜里,也没意思了。

    林茜檀心道,阴薇美其名曰是叫她做些管家理账的事,其实就是把一些容易出篓子的麻烦事扔给她。

    阴槐葬礼上的事情阴薇根本就只当是巧合,她就不信她这样做还不能试出林茜檀的深浅来。

    林茜檀不动如山,随意那些个婆子怎么挑衅使绊子,都恰到好处地将事情给处理了过去。

    锦荷和碧书几个人被林茜檀逼着认字,现在的她们不说做什么学贯古今的大才女,起码寻常的文字一定能够看得懂,已经能够帮上林茜檀许多的忙了。

    两人说完了话,锦荷认命似的,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到了夜里,主仆几人果真收拾了行囊,从地道进去,去了传闻中被雷火打中的那棵大树。

    大树的树干上,也的确有一个“周”字。

    只是和白天的时候全然不一样,因为闹出了动静来,所以朝廷派了人将那棵大树给围了起来。大夜里的灯火通明,把树也照亮了。

    林茜檀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树干上面的字就像大家在说的,确确实实显示着一个十分自然的字形,任凭谁去看,也会相信这个是上天的旨意。

    林茜檀看过一眼,转身便走。她们出来了好一会儿,她还想早一些赶回去睡觉。

    林茜檀不说话,锦荷便也不问。林茜檀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是喜欢别人插嘴打断她的。

    看守大树的军官正好往偏僻角落里一看,看见一抹影子闪了过去,于是喊来一个下属,叫他一边跟上。

    那小兵不多时就回来告诉军官,他跟丢了,并没有把“大晚上不在家里待着还出来乱逛的不轨之徒”给捉住。

    那一边,林茜檀却是分明就蹲在树上,看着那边军官和小兵的对话。而底下的男人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天隆帝不在京中,京里守备的兵马自然都是丞相府的人。阴韧这么看重这棵显示天象的大树,是否表示他就是背后操纵这些伎俩的人?

    林茜檀很快就带着丫头们离开了那里,下了地道,又回去了林家,那边军官想了想,最终是把事情告诉到了丞相府里去。

    军官并不认得林茜檀,也说不清对方样貌,却懂得自家主子大事要紧。

    他说了,阴韧还以为是谁家不起眼的苍蝇。

    “不过是几个人,这也抓不住?那么本相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那时候刚刚好还未躺下睡觉,这点小事,他不过就是下了个“再有下次玩忽职守,格杀勿论”的命令。

    手里的画笔不停,画的依然是心目重永恒的少女。

    林茜檀没有证据,不过是在看到字体的瞬间,凭直觉觉得这大概和上一次的“天火”并不一样。

    第一次宫里起火,那显示在人前的“周”字的确货真价实是天意,断然不可能被伪造。这第二次,却有不小可能,是人为。

    林茜檀觉得,如果她是阴韧,就算这事和他无关,恐怕他接下去也会趁着天隆帝还没有回来,设法将舆论最终牵引到自己身上,用来为自己造势。

    她想得不错,不过翻了一个晚上的工夫,就有人“机智”地发现,左丞相阴韧阴家祖宅所在的地名周郡,对应的正是一个“周”字。

    这些话当然是在茶楼酒馆闲聊的书生无意当中,“不小心”说出来的。但百姓这群淳朴的生物最是容易被风向带着走,有人恶意一煽,他们很快也就自己议论了起来,越说越真。

    也正是这个时候,离京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天隆帝打了胜仗的消息传了回来。像是有意而为似的,将京中其他的风浪暂时压制了过去。

    而实际上,阴韧作为掌握朝政的那个人,也许对于近在眼前的造反叛乱更加清楚一些。

    天灾**的,虽然朝廷可以采取开仓放粮食的方法来缓冲矛盾,但就是阴韧,也不得不承认朝廷上的公文从他那里传下去,一层一层欺上瞒下的,那些灾民真正分到手里的粮食根本就是少之又少。

    天隆大运河带动的,更多是沿岸城镇的经济民生,对于那些偏远得多的城镇,平时普通的年头还好,碰上有天灾的,几场灾害,也就全完了。

    阴柾就是从外面刚刚回来的,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很清楚。西南西北的一些城镇已经出现了起义的农夫草寇,反抗天隆帝。

    而阴韧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京中的人们却还都沉浸在京城围墙营造的太平假象里面,两耳难闻窗外事。

    街头巷尾那些茶客酒客姑且不论了,就连一般府邸之中那些寻常的黄毛丫头也在兴趣盎然地说皇帝怎么怎么打了胜仗。

    林茜檀无聊的时候也会听她们说一说。实际上她也知道,真相自然不是那样子的。

    大军的确是打了胜仗没错,却似乎和天隆帝没有多大的关系。据可靠的消息,天隆帝实际已经有一段日子都没有出现在公共场合了。

    大营不是寻常人进得去的地方,就算是探子,林茜檀这个做东家的也没有让他们去拿性命冒险的道理。

    她只知道,最近的几场仗,都是军中的将领自己打下来的。天隆帝突然就“不适”,无法亲自作战了。

    阴韧听说天隆帝不适,已经安排了人不日出发,去给皇帝送药。林茜檀听见消息,皱起了眉毛来。

    她也无法确定天隆帝在军中这“不适”,究竟是个什么缘故了。也许是真,也许……是她心里所想的另外一种可能!

    *

    到刚刚进了六月中旬的时候,林茜檀的祖母沈氏,第一次陷入长达一日一夜的昏厥当中。

    林茜檀过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被两个儿媳妇围在中间,去请太医回来的小厮当时还没有消息送回来。

    林阳德刚刚好出城访友去了,这个时候并不在府里,一时之间,倒没有一个拿主意的人了。

    林茜檀不动声色地找准机会靠近到沈氏的身边,偷偷探了探沈氏的脉象,脉象虽然平缓,但却明显地呈现一种衰微的迹象。

    时间太短,林茜檀没有机会进一步观望检测情况,就被迫站了起来。只因为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的一点声音由远及近,直到院子门外才消停下来。是林栋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林栋虽然不是沈氏亲生,但母子感情一向真挚,也是因为顾忌着母亲的感受,所以他才在很多事情上对林权这个能力并不如他的弟弟有所退让。

    林栋脸上关心着急的神色并不是演技可以轻易演出来的,林茜檀之所以选择试图帮助这位二伯父上位,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对他的一番孝心所感动。

    “母亲!”林栋身上一身尘土气,明显是从哪里才刚刚赶回来。人到中年的男人说跪就跪,扑腾一下,就在沈氏的床边趴了下来。

    沈氏却是昏迷着,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

    满屋子的人无不是为了这个而动容,只有阴薇一个,眼中不加掩饰地露出不屑的颜色来。

    林茜檀刚刚还在继续想着沈氏怎么会突然就昏迷了,就被林栋说话的声音打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栋连声呼唤没有结果,便站了起来。他常年钻在刑狱里,凶狠起来,很能唬人。

    就算是看多了她哥哥那阴冷的样子,阴薇也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口气出来。

    这时候,是沈宁出来回答了他。

    林茜檀这才知道,沈氏突然昏厥的缘故,而屋子里的人,也都用不善的目光看向了阴薇。

    沈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说老太太身子不好,腿脚也不利索,就在院子里扶着走一走就完事了,弟妹倒是勤快,非得怂恿她去后园子看什么新修的花园。”

    一个字一个字的,就只差去说这人心怀不轨了。

    阴薇冷笑:“我是说了叫母亲去看看,二嫂难道有反对过?”想把盆子扣到她头上来,也没那么容易。

    被阴薇打断了,沈宁也不生气,也回以一个同样冰冷的笑容:“我还没说完,三弟妹急什么?”

    又道:“咱们之后扶着母亲往外面走,也叫母亲坐着轿子过去,本来母亲见了园子里新修的那些东西,心情的确是不错,结果刚下地没走上几步就……”

    人上了年纪,头晕脑热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乍一听,好像的确是因为沈氏在屋子里闷得太久所以身体无法适应,一时晕厥,可过了半日之后沈氏依然没有苏醒过来,大多的人这才知道着急起来。

    林茜檀并没有在沈氏的脉象里摸出什么不对劲的脉象来。

    太医也说了,老人家身子不好,突然晕厥过去也是常有的事情,叫屋子里的人都不必担心!

    可身为家人,又怎么能够不担心。

    也是到去了城外的林阳德都被请了回来,一院子里的人,却唯独没看见三老爷林权,众人这才后知后觉似的想起他……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的时候,林阳德火气上来,捉了人就问林权怎么没有回来。

    问了几个人,都说他们满城把林权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就是没看到林权人在哪里。

    林阳德气得摔了手上的杯子:“亲娘在这里病着,他跑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不知道回来!”

    阴薇听得心中便不快,十分刺耳。

    她也渐渐到了人老珠黄的岁数了,比拼硬件,许多地方当真比不过年轻的小姑娘柔嫩朝气了。林权对她这个老妻还有尊重,但越来越不爱睡在她的床上了。

    所以林阳德说的,虽然只是一时嘴快的气话,但又的确有可能是一个事实。

    林茜檀叹气,心里担心沈氏,终于决定叫碧书出去一趟,给马老六传个信,叫他们兄弟帮着看一看。

    这一回,马老六效率极快。

    林权不是在秦楼楚馆,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他最近认识了个在家“经营”的守寡小妇人,正和对方打得火热。马老六打听这种风流韵事是一把好手,不一会儿就把林权的位置给找了出来。

    林权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小妇人的床上翻滚。

    等他被告诉一声,也着急着往回赶,距离沈氏昏迷过去,都有了大半天的工夫了。

    和林权一起回来的,还有碧书。

    碧书眼睛里都是不屑:“说是那妇人虽说带着个儿子,却也才二十出头,没了男人,便做起了私妓。”私妓在当今世道,说起地位,可能还比不上那些公开营业的。

    林茜檀看得出碧书的内心活动,心中感慨,这时候的人一般都有比较强的贞洁观念,虽然允许寡妇改嫁,但守着牌坊却给亡夫戴绿帽子的,也是不被允许的。

    其实按照林茜檀的想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跟田小香或是张嫣一样,要么自己有一技之长,要么就是有家人支撑。

    女子求生存大多不容易,碧书口中的那个人一边在家带孩子,一边从事卖身的工作,也未必就一定是人品有问题。

    “碧书,记得‘自古侠女出风尘’这一句话怎么写得吗?”

    碧书笑,不过当着人的面,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她们说话间,林权已经来到了母亲跟前。

    林权对待母亲同样真心,只不过比起林栋要差上一些罢了。

    太医用了金针之术,好不容易在将近傍晚的时候将沈氏给勉强弄得醒了过来。只是昏睡了一天下来,滴水未进,沈氏一开口说话,嗓音就是沙哑得叫人几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林家人于是商量着,轮流在沈氏床前看顾。

    林茜檀知道沈氏的脉象有些不好,便留了心。林阳德父子拉了太医到一边说话,她也跟过去偷听。

    太医毕竟是专业人士,一看沈氏的脉象,比起林茜檀这个半吊子总要判断得更精细一些,说是老太太像是有那么点中毒的迹象。

    这里只有林阳德父子、太医,和躲在暗处偷听的林茜檀,太医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多少顾忌。

    “侯夫人本来五脏虚火,行阳逆阴,但经过之前长期药物调养,本来是勉强压住的。可刚刚一看,侯夫人的脉象像是又跳脱了起来。”

    太医的意思,说得还是比较浅显易懂。

    沈氏一直养尊处优,又是年事已高,一切吃喝拉撒,都有专门的人精心伺候。这一点,没人马虎。

    平日吃个饭,一份甜,一份咸,都要精心地计算。

    按着太医的说法,沈氏身上竟然像是出现中了含笑毒的症状。

    太医又道:“这种脉象寻常医者容易和普通虚弱混淆,而这也是前朝宫中流行的害人之法。”

    太医说得,几个男人全是神色一整。

    林茜檀唇角勾起。

    林阳德父子三人对她如何姑且不论,但对于沈氏,这三个人都是真心的。一听说沈氏有可能是中了毒,都心头火起……

    听得差不多,林茜檀就转身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她要回去银屏阁。

    “祖母到了年纪,说走就走,若不是请来的是这个一贯钻研偏门医理的杨太医,恐怕也需要费些事,才知道其中蹊跷。”

    无人处,林茜檀和丫头们这么说道。

    几个丫头才刚听说沈氏中毒的事。

    杨太医说,如果他的把脉没有出错,沈氏身上的毒素分量很轻,一般来说不会使人昏厥。

    不过……

    “老夫人年纪大,又一向疾病缠身,身体根基早就亏损,因而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也能把她撂倒了。”碧书接了一句。

    不过丫头们不太明白,如果是食物中毒,这毒是怎么进到老太太的肚子里。

    林茜檀刚刚走到银屏阁的附近,她抬手往园子里伸出墙外的一棵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把脉她没有太医在行,但比起辨认气味,太医恐怕也不如她。

    这世上,也有能伪造食物中毒的办法。

    “祖母的吃食全都有人仔仔细细把关,通过那个途径去做手脚,太容易叫人想到,也太明目张胆了一些。”但,刚刚沈宁不是也说了,沈氏一度来过她银屏阁附近这小园子?

    手中的叶子有些不同寻常的香味,若是不仔细闻,还真闻不见。等过两天,就算有谁回过神来,想起来到这后园子来查,这……树叶上处处涂抹的毒物,也应该挥发得差不多了。

    这个害人的法子,可比之前的歹毒多了。

    进了银屏阁,周围没了旁人,丫头们也都反应过来。

    “一定是那边那一位!”锦荷先骂起来了。

    是啊,如果查不到,证据自己随便碰上个风啊雨的,没了个一干二净,沈氏出点什么事,林家就得办丧事,这样一来,林茜檀的婚事自然也就被耽搁下来了。

    而万一有人想起到园子里去看一看,也是无妨的。别说不一定找得到问题出在哪里,就算找得到,林茜檀这个出钱修园子、又住在附近的人,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都惹得一身骚了。

    甚至于林茜檀都会怀疑那个杨太医是不是都受了阴薇的收买。不然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怎么偏偏就来了这一位?

    林茜檀叫屏风走一趟,“你去找三老爷屋子里的宝珠姑娘,叫她想办法叫三老爷看到这本书。”说着,将手里的一本断案集放到了屏风手里。

    类似的作案手法,林茜檀手里刚好就有这样的一本书。

    林权这个人,就算有一千一万个软弱妥协,但唯独在生母沈氏的事情上,既聪明,又强硬。林茜檀想把哪儿甩过来的锅甩回哪里去。

    屏风接过书本,当即就跨出门槛,朝着宝珠的住处去了。

    宝珠是林权屋子里一个服侍林权笔墨的婢女,虽说没有名份,但谁不知道她能在林权跟前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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