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格局

    最近这段日子里,李凤鸣时常心事重重,其实是因为想到度扬斐给萧明彻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她相信萧明彻定然也想到了。

    今日来北院,本是要问问他打算怎么应对度扬斐的事。

    可话才起头,这家伙的醋缸子就破得没边没沿,害她只能先解释并安抚。

    “他当年送我的那套首饰,我没法还。”

    去年刚开始运作濯香行时,李凤鸣手头紧,又赶上萧明彻从她手中要走府库钥匙,当下周转不过来,她便吩咐辛茴拿了些首饰出去或当或卖。

    后来渐有丰厚盈利,典当的东西都被赎回,但卖出去的那些自都起手无悔。

    度扬斐送的那套莲花形首饰,就在被卖之列。

    那时李凤鸣以为此生再不会与度扬斐见面,更不会有所瓜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两人不仅又重逢,还是在那样的情景下。

    本以为萧明彻在得知那套首饰被卖掉后,就会安心消停。

    万万没想到,那家伙酸得愈发阴阳怪气——

    “当初你在那般处境下离国和亲,都没忘了带走度扬斐送的首饰。至少在那时,他在你心里是很重要的吧?”

    面对这酸气四溢的问题,李凤鸣哭笑不得。

    “倒也没你想的那么重要。我当时能带走的东西不多,只能有一件算一件了。”

    她成年典仪那时送礼的人很多,但大都是送给“储君”的,这就必须上礼单、入册进东宫府库。

    当年假死后,宫中为“储君李迎”行大葬。做这种戏当然要做足全套,因此东宫府库中的大多物件都被抬进储君陵做了陪葬。

    到和亲离国时,除朝廷相关各部以国礼为李凤鸣准备的嫁妆外,她能随身带走的,也就只成年典仪时以私人身份收下的几样物件。

    “譬如那顶紫金芙蓉珠发冠,就阿宁是以妹妹的身份送的,所以我能带走。”李凤鸣耐着性子解释。

    “扬斐那套首饰也一样。他以私人身份送,我也不是以储君身份接,权当同龄人之间的私交往来。东西没过礼单,没进府库,我带走也没人会知道。明白了吗?”

    说起来也挺心酸的。

    十七年储君生涯,到最后真正可供自行支配、能随身带走的东西,连一个首饰盒都没填满。

    去年她选择卖掉那套首饰,就算是与从前的许多人和事告别,彻底断了心中最后一丝不甘。

    她放下了那套首饰,也算是放过了自己。从那以后她就只是李凤鸣,再也不会变了。

    当初度扬斐以私人身份送上那份成年礼,是为表明自己并非全然遵循家族意志,个人本心也是愿进储君府的。

    而李凤鸣收下那份礼,也是给度扬斐以及度家的定心丸,默认了将来会迎度扬斐入府。

    但这事没有白纸黑字的文定婚契,更没有走到正式的三书六礼。

    后来世间再无储君李迎,这事也就无疾而终。

    “当年我与他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两只手就能数完,且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曾独处。”李凤鸣笑吟吟地捏了捏萧明彻的脸颊。

    “所以你就别酸了,没必要。”

    话都讲明白了,道理萧明彻也都懂。但他心里就是堵得慌。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揍他。”

    李凤鸣没好气地笑道“就不说你这想法幼稚不幼稚、讲理不讲理,单说人家伤得那么重,你这时再去找茬动手,那可就胜之不武了啊。”

    萧明彻被噎得满肚子火,再不想听她提到度扬斐半句。

    当夜更是死缠活赖、软硬兼施将李凤鸣留在北院,折腾了个花样百出,却偏偏不行那最后一步。

    李凤鸣被他勾得个不上不下,那滋味真是百爪挠心,将她难受到泪流满面。

    “萧明彻……你这么不干人事,小心……被雷劈。”李凤鸣被他按住双手,只能仰面哼哼唧唧,最后索性咬住他的喉结泄愤。

    她难受,萧明彻只会比她更难受。

    他克制得异常煎熬,额角隐有青筋暴起,大滴大滴的热汗不停滴下,却偏就不肯如她愿。

    委屈、烦躁、酸楚,却又说不清自己在委屈、烦躁、酸楚个什么劲。

    无计可施,就算被雷劈也要闹这别扭脾气。

    心坚如铁闹脾气的结局,就是始作俑者大半夜跑出去冲凉水,回来时那受害人却已酣甜入梦。

    真不知是谁在折腾谁。

    翌日,萧明彻上朝议事时,周身那阴沉幽冷之气骇得众官以为他要大杀四方。

    可事实上,他在议事过程中根本就心不在焉。就连齐帝向他问话,他也是慢了好几息才回神。

    “……恒王兄所行之事,既伤父皇圣心,也有损皇家体面,不宜闹大,更不宜三司会审,否则只会成各国笑谈。儿臣以为,由宗正寺密审后单独报呈父皇,即可结案。”

    萧明彻这番话让齐帝圣心大悦。

    齐帝在惊蛰春祭结束后摆驾回宫,至今已有十余日。这期间一直由负责皇族事务的宗正寺奉旨暂时监管王府上下,并对府中人等进行初审。

    近来朝中有人异议,认为恒王之事应由三法司会同审理,不该压在宗正寺手中秘而不宣。

    齐帝此时当众询问萧明彻的意见,并非想听他剖析利弊、判断正误,只是想借他之口给群臣一个交代,将恒王案定性为皇族家事。

    此时恒王已穷途末路,太子又奉圣谕在东宫静养,萧明彻在朝中可谓如日方升。

    可他没有对恒王落井下石,更没有趁机要求插手督办恒王一案,字字句句都在维护齐帝和皇家颜面,所言又符合齐帝心中所想,齐帝当然是满意。

    齐帝懒声又道“宗正寺虽有你容王叔坐镇,但他到底上了年岁。此次恒王案事发突然,太子又抱恙,无力协助宗正寺。朕有心命你泰王叔去帮忙,但他清闲惯了,突然担重责,想必会手忙脚乱、左支右绌。老五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萧明彻稍作思忖“儿臣斗胆建议,父皇或许可考虑用泰王叔、大长公主、平成公主三人共同为容王叔分忧。”

    纵然齐国公主没有议政权,但宗正寺管皇家事务,恒王案子也被定为皇族家事,这代替太子前去协助的人选,当然也该是皇族宗亲。

    福郡王萧明迅此时在南境,等着康郡王前去接班轮值南境边军都司一职,这两个郡王便都不能挪给宗正寺用。

    论辈分、身份,大长公主是恒王的姑姑,平成公主是恒王的姐姐。

    事急从权,让她俩以家中尊长身份会同泰王叔,协助老容王审理恒王案,即便朝野有异议,反对声也不会太强硬。

    齐帝一番思量,又与几位老臣商议后,接受了萧明彻的谏言。

    这段时间,齐帝跟前暂时就萧明彻一个皇嗣可得用,他自是忙得不可开交。

    下朝后,他又与各部主官分别议事,到天黑时才回府。

    累了一整天,他心中那股闷燥酸气本已散去不少。

    可当他听说李凤鸣下午专程向府医了解度扬斐的伤势,那股闷燥酸气立刻又死灰复燃。

    于是回北院沐浴更衣后,便去了李凤鸣的小院。

    虽昨夜被他胡闹折腾,但李凤鸣能理解他心中在不痛快什么,倒也没与他记仇。

    李凤鸣正半梦半醒,听珠儿禀说萧明彻过来了,便含糊应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会儿,萧明彻躺进被中。

    李凤鸣习惯地偎进他怀里,喃声低语“有件事,我昨日就想和你商量。”

    “嗯?”

    “度扬斐那个篓子捅得太大了。如今宗正寺在审理恒王案,我怕早晚会露馅儿。”李凤鸣烦闷地在他怀中蹭了蹭。

    她这淮王妃的身份,在齐国本就插手不上什么正经事。再加上又是异国来的和亲公主,台面上更需处处避讳着,能做的就更有限。

    度扬斐的事,她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度扬斐的母亲担着魏国礼部铸印司侍中,掌铸造皇帝宝印及内外官员印信。

    这官实权不大,官阶却为“四等上品”,是实打实的京官大员。

    魏国京官大员之子卷入齐皇嗣内斗,还亲自参与过刺杀齐太子萧明宣的行动。

    此事若走漏风声,因联姻而缔结的两国邦交友盟就前功尽弃,一言不合甚至可能开战。

    若到了最糟糕的这步,别说度扬斐死路一条,就连李凤鸣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届时萧明彻非但保不住她,恐怕连自己也得搭进去。

    “他和他家也算被我连累,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不能让你真的杀了他。可你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的大好局面,我也不能让你因为他而功亏一篑。”李凤鸣谨慎地顿了顿,半睁着眼觑他。

    帐中昏暗,看不清萧明彻的神情。

    她小声接着道“或许,最好的办法是……”

    “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答应。”萧明彻打断了她的话。

    她所谓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在东窗事发之前再次诈死,带着度扬斐离开齐国。

    如此“死无对证”,即便恒王府的人供出度扬斐这桩,萧明彻也能有很大余地将自己摘干净。

    但是萧明彻对这办法非常抵触。

    他半真半假道“度扬斐的事虽棘手,但我会尽力设法圆过去。若圆不过去,那你就与我共患难吧。”

    “我并非不愿与你共患难。只是你本可以不患难。我……”

    “我并非全无胜算,你别妄想带着他‘私奔’。”

    萧明彻简单说了今日早朝的情形。

    得知齐帝接纳了他的建议,允准大长公主和平成公主协助宗正寺审理恒王府,李凤鸣心中巨石落下一半。

    既他已有对策,李凤鸣便没多言,尽量让自己松弛下来。

    “行吧,明日愁来明日愁。就照你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

    若情况实在不妙,她再带着度扬斐脚底抹油。

    萧明彻似乎猜到她的想法,当即故技重施,又像昨夜那般开始“作乱”。

    如今他俩对彼此的身体已算很了解,萧明彻在“撩拨李凤鸣”这件事上已有丰富经验。

    厮缠半晌,她就色令智昏,非常积极地给予回应。

    薄薄锦被下很快就翻滚起异样火烫,两人都因情动而轻轻战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萧明彻竟又一次不干人事,再度翻身退开,将她钓得个不上不下。

    李凤鸣含泪咬牙,瞪着突然停止所有动作的混蛋。“我越是哄着你让着你,你脾气就越大,是不是?”

    萧明闭目调息,哼了又哼,极为挑衅。

    “算你狠。”李凤鸣软绵绵踹了他一脚。

    她知道萧明彻很介意自己与度扬斐曾经的那层关系,所以昨夜他那么混蛋她都没记仇。

    哪知这人倒是得理不饶人,真是惯不得。

    各自平复半晌后,萧明彻整个人又贴上来,侧身环抱住她。

    这回李凤鸣可不再上当了“滚。”

    “就不,”萧明彻低头轻啮她的颈侧,口直不清地抱怨,“说什么哄着让着,你根本就没认真哄。”

    李凤鸣回身,一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手按住他在被中不安分的掌。

    “你倒说说,我要怎么哄,你才会好?”

    萧明彻像个发脾气的孩子,被捏住鼻子说话瓮声瓮气“哄不好的。”

    “所以啊,既明知哄不好,那我还费劲哄你做什么?”李凤鸣笑了。

    萧明彻差点被气得背过去“欺人太甚。”

    “谁欺谁啊?”李凤鸣送他一对大白眼,缓缓退出他的怀抱,翻身蜷成小虾米。

    关于她与度扬斐的瓜葛,该解释的,她昨天就已经解释清楚。

    这人发脾气折腾她,她也让着了,可他心里还是不痛快。

    虽她与度扬斐并没有什么,可她当年默认过会迎其入府,这是事实。

    当年她的身份摆在那儿,到了该选人入府的年纪,自会有一堆人排着等她选。

    她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鬼知道后来会遇见谁,当然是照着章程来。

    各国储君择伴,哪怕只是侧室,背后都牵扯着很多博弈。

    那时李凤鸣在一堆人中就看度扬斐还顺眼,他家的背景对她也是有益无害。因此于情于理都得适当释放点讯号,免得他和他的家族因觉得无望而萌生退意。

    所以她也不怪萧明彻闹别扭脾气。

    毕竟在遇到她之前,萧明彻没与哪个姑娘有瓜葛,遇到她之后就更没有了。

    “萧明彻,你闹脾气,是因为觉得不公平?”

    萧明彻从背后抱住她,两人前胸后背密合相贴,像两把叠放的小汤匙。

    他将脸埋进她散开的发中,身心都很难受。“不是。”

    他和李凤鸣能走到如今,中间有太多阴差阳错的侥幸。

    但凡中间有一步变了模样,他俩就不会有半点交集。

    只要想她险些就与别人互属,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不会知世上有萧明彻这个人,他就酸楚到五脏六腑揪成一团。

    李凤鸣闭目,好生无奈“已经没影了的事,你偏要去想,我哄也没用啊。”

    萧明彻恼火地箍紧了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心里藏起来。

    “轻点轻点,”李凤鸣在他手臂上拍了拍,“懒得理你这醋罐子。自己哄自己去……唔?!”

    说话间,他毫无预警地侵入了她。

    李凤鸣对此半点防备都没有,当下只觉有一股强烈的酥麻直冲天灵盖,眼前金花四溅。

    她急忙咬住下唇,却还是晚了半步,口中逸出令人羞耻的甜腻哼吟。

    “你个混蛋!这……算什么?”

    身后的人动作凶悍,沉声喑哑“这算……醋罐子醋摔,自己哄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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