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旖堂。
慎敏正细细的拿着册子清点贤蕊今日身上的物件，眉头紧蹙。
需知道大家闺秀的这些贴身之物都是极其重要的，且不说值钱不值钱，若是落到有心之人手中，便是清白名声扫地。
最好的列子便是阮千朝，据说是好心拿汗巾子给陆简之擦口水，结果被抓着命门，只能一顶轿子嫁了过去。
因此，每次这些物件都是有专门的人来登记的，这事赵妈妈不敢让慎敏来做，都是自个记，但每晚的清点是交给慎敏的。
慎敏在这事上也绝对不假手于人。
贤蕊从净房进来，自个搅着头发，想起了什么，忙道：“没少东西，那根孔雀点翠贺大奶奶借走了，说的要打一根一样的呢，晚几日就给我送来。”
慎敏这才眨了眨眼，嗯了恩鼻梁，呼了口气：“日后您早些说，奴婢都清了三次了，亏得没惊动赵妈妈。”
“你若是去了，祖母晓得了，怕是大半夜把咱们一家子姐妹，都叫过去好好轻点身上的物件，明年怕是又不是随意出门了。”
贤蕊好笑，靠着贵妃榻坐下，她不怎么爱出门，但今年也却是被张老太太给拘束的头顶都能生出来小蘑菇了。
“你也别守着我睡觉了，倒是显得我不安分。”贤蕊见拿着干帕子来给她搅头发的人打了个哈欠，慢慢的说：“马上就要过年了。”
“是啊，马上姑娘就及笄了。”慎敏轻轻的笑着。
一月底便是贤蕊十五岁的芳龄了。
她笑着道：“届时不知道多少人来求娶姑娘呢，不过啊，咱们家姑娘最是金贵了，岂能随便给人相看的。”
“你别胡说。”贤蕊脸颊红了下：“谁说的及笄就要嫁人的，我若不，难不成你们要把我捆起来嫁出去？”
听着这话慎敏倒是笑意更加大了起来，若是一年前的贤蕊，必然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这一年来，这人到底是把英国公府当做她的家了。
这便是足够了。
“自然是不敢，谁敢逼着姑娘嫁人的，自然是要郎有情妹有意了。”慎敏拿着梳子给她梳头：“姑娘的头发长得真好，以后的夫君也是会很喜欢的。”
“慎敏，我不想那么快嫁人。”贤蕊拉住慎敏的手。
“怎么了？”慎敏不解。
贤蕊垂眸，语气复杂：“我觉得嫁人不好，满京城的女眷都羡慕英国公府邸的后宅，其实呢……”
“暖大嫂子每日累的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今年因着没有生出小侄儿，大太太都以这为源头，找了她多少次麻烦了？”
“蓉二嫂子菩萨性子，府邸但凡吃亏的事，都是算在她头上，渐渐的也成习惯了，可谁又喜欢吃亏呢？”
“还有姨娘们，被得宠的丫鬟拿捏是奴才，又想捡着生育之功给外家求这个求那个。”
“老太太高高在上，不到闹的不能收场坚决不出面，二太太又是个和事老的性子，其实呢，不过是把要分到她头上的责任，一股脑的全部丢了罢了，次次说的都是他的错，最后皆是大房那头吃亏。”
“还有哥哥妹妹们。”贤蕊盯着三足几上的烛光：“大哥哥温润有礼，和暖大嫂子鹣鲽情深，满京城谁不羡慕的，偏偏不喜欢官场昏暗那套，与大老爷吵了好几次。”
“还有三房那两个，一个看着是个谦谦公子，背地里面到处勾搭丫鬟美娇娘，还有一个是个调皮惹事货。”
贤蕊给她梳头的动作顿住，收了梳子，而后缓缓的道：“姑娘这些日子倒是把府邸人看的明白。”
贤蕊抿嘴不言。
慎敏声音平静：“暖大奶奶是镇国府府邸嫡长女，外面都说是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其实不然，是小公爷一见倾心去追求提亲的。”
“儿子老子意见不和每家每户都有，总比闷着声谁都不理谁出大事的强，每一代家主都有每一代家主的做事风格，之前两代英国公手腕有些凌厉，如今小公爷这般柔和手段，未尝不是大老爷有意培养的。”
“三房那头的人瞧着温和性子，其实说白了就是搅屎棍的性子，分明两句话一顿骂就能说开的事，非要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每个人都退让，也不管是不是有无辜的人，一杆子都给搅和在一起。”
“至于姨娘们，说白了就是伺候主子们的奴婢了，不过是月列高些，没有生儿育女的自然想要给娘家人讨好，若是能够扶持起来一个，自己在诺大的府邸也算有些腰杆。”
“至于生了孩子的，有为了自己地位争的，也有为了孩子争的，母爱子则为其谋之深远，这都是常态。”
“后宅就是这样，人多事多，立场不同对错不同，觉得与你有利的便是对，阻碍你的路便是错，都是利益与共为主。”
“没有什么纯粹的好坏，你不害人，人就会来害你，你太过尊敬人，别人便会觉得你是个好拿捏的，这个‘度’是后宅极其重要的字眼。”
“府邸婆子丫头出事，瞧着鸡毛蒜皮，但你处置不公，小而化大，就会牵扯到两边主子头上去，里面处事门道多了去了，其实归结就是好处罢了，给了好处了事，好好记住，下次随便个由头弄出府邸去了。”
“只要府邸干干净净的，其余的就不算什么，谁没有些小摩擦？没准日后姑娘还会厌弃我呢，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的。”
“这些话你倒是从未给我说过。”贤蕊侧头看慎敏，被慎敏一番话开导的心服口服：“我原不知道祖母为什么把你给我了，如今是知道了，倘若我学会这其中的门道，哪里都能活下去。”
“姑娘不用学，经历两次便是会了，奴婢会给你挡住的。”慎敏轻轻的笑着：“再则姑娘知道也比我多不是，上次的事……”
“你动动脑子也能想到，每次牵扯到罗哥哥的事，你总是自乱阵脚。”贤蕊好笑的看她：“不过，你的话也没有错，英国公府是我见过后宅最为和顺。”
慎敏点点头：“是啊。”
“那京城哪家的后宅最乱？”贤蕊抓着桌上的糕点吃，明明吃喝都和慎敏一样，为什么慎敏就比她高了三根手指，分明一年前是一样高的。
慎敏额了一声：“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每次都是德蕊说些有趣的趣闻给我听，我也想说些她喜欢的。”
慎敏：“……您以后少和四姑娘那不嫌事大的玩。”
“说说嘛。”贤蕊让慎敏坐下来。
慎敏接过她递过来的糕点啃了半口：“京城最不好相处的后宅，应该是谢家。”
“那个谢家？”贤蕊抬手倒茶，摸着感觉有些凉了，就要起身去叫翡翡来换。
“奉恩公府谢家。”慎敏轻轻的开口。
贤蕊有些意外，不过也很快恢复了镇定，反正和她没什么关系。
“姑娘。”慎敏握住她的手：“奴婢会帮你的，不要害怕。”
害怕？
害怕什么？……
说的好像谢竹盛喜欢她一样！
不过看慎敏较真的表情，贤蕊还是笑着点点头：“好，你护着我，以后我也护着你。”
“你别守夜了，和我一道睡吧。”贤蕊见着吃得差不多要出去的人：“以前翡翡也不守着我的，这院子安全的很，你若真的担忧，明日弄条狗来栓在院子就是了。”
“我现在是二等丫头，本就是该给您守屋子的。”慎敏就道。
“那你陪着我睡吧。”贤蕊眸子闪了闪，透着笑意：“我们还能说说话呢，慎敏，你陪我睡吧！”
贤蕊觉得自个这主意很好，她才舍不得慎敏给她守夜呢。
她就道：“我如今身子骨好的很，你别多想了，此前不过是水土不服罢了。”
贤蕊走过去自个离着床铺：“你还愣住着做什么，去洗漱吧，你怕冷吗？要不要在加个汤婆子？”
她是舍不得慎敏去睡二等丫鬟的大通铺的，倒是不如和她同吃同住的好。
等着最后倒在床榻上，两个姑娘一人一床被子。
贤蕊抱着汤婆子侧身看已经闭眼的慎敏：“咱们商量个事好不好？”
“您这话是折煞奴婢了，这院子您是主子，万事都是按照您的意愿来。”慎敏觉得贤蕊这床太硬了点，此前给她整理床铺都还不觉得，如今自个躺躺倒是感觉到了。
明天再给她垫两床褥子。
“那我说了你不要生气。”贤蕊笑着道，轻轻的道：“咱们把菘蓝留下来如何，你敲打了她，罗哥哥也晓得眼睛被你发现了，必然是不敢再用菘蓝了，这人我们知根知底的，岂不是很好，对我们有愧疚，身契又被罗哥哥捏着。”
“你想，我们若是莫名其妙把她随随便便弄个由头赶出去了，她要议亲的人家岂不是会更加不喜欢她了？我知道你气的不是菘蓝，是罗哥哥，咱们不能随意怪罪人不是？”
贤蕊说的小心翼翼的，主要听翡翡说菘蓝一直都在哭，且菘蓝真的很好。
她试探道：“你若真的要罚她，不然让她去小厨房？”
见慎敏睁开眼，贤蕊抱着汤婆子半张脸藏到被褥里面，小小声的说：“而且，她是二等丫头，把她撤了，自然是要补缺上了的，用你的话来讲，万一又来个春柔怎么办？”
“姑娘。”
贤蕊肩头都一个颤。
说出来丢人，她真的是很怕罗琪琅和慎敏。
她嗯了一声：“我就说说，不是心软，你教我的，做事之前要好好想的。”
她没敢把后面半句，认为慎敏处理的有失公允说出来。
“您晚上睡觉一定要留灯吗？”慎敏张口。
“不，可以吹了。”贤蕊说着都不等慎敏继续说话了，自个麻溜的去吹了蜡烛钻到被褥里头，侧过身子把着汤婆子。
安静了很久。
慎敏低低的声音响起来。
“大姑娘是可怜菘蓝？因为她哭了？你因为哭去可怜人，可后宅之中没有人不会哭，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能靠哭解决。”
“哪有！”贤蕊立刻平躺给自己辩驳：“我现在不会太心软了，我就觉得菘蓝是个好姑娘，而且，我听祖母身边的华妈妈说，你以前就是靠着哭把罗哥哥逼得次次低头的！”
说完这句话贤蕊就后悔了。
慢慢侧身把自个团成一团，捂住了耳朵，闭紧了眼睛。
慎敏不会凶她吧。
“姑娘。”
“谢二爷是个很好的人。”
“你嫁给他，他会好好待你一辈子的。”
“届时你和烟儿就是妯娌，不会有人敢轻瞧亦或者欺负你。”
捂住耳朵的躲在被窝里面卷缩成一团的贤蕊，并没有清楚的听到这轻轻的话，只是斩钉截铁的说着一贯搪塞慎敏的话。
“我知道了，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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