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传承

    随着气势瞬间衰老的还有那一身魔性,此刻的鹿血用风烛残年形容也不为过。

    苍白的脸上不断浮现出沟壑般的皱纹,但又随着雨水滑落而消失,虽然容貌可以作出改变,但却掩饰不了来自身体内部的崩溃。

    泾河魔胎从天地初开诞生,经历了两次足以身魂消散的死劫,都顽强的活了下来,后来修祖巫之法,化风雨,窃取神诋信仰,吸食众生血肉,苟延残喘至今日,终于要走向暮年了。

    修行界向往长生,却不得长生,不然那些洪荒时期的先天生灵不会只存在于传说中,而号称信仰不散,神位不散的神诋也随着俗世观念的转变一并衰落了下去。

    纵然是魔胎这样不择手段的生存,也无法继续坚持下去。

    这是一种必然的结局。

    “道祖有昆仑道场,妖族有无量妖宫,西方教有极乐世界的传承,就连俗世人族也都建立了不朽神朝,可叹我魔道分散,终究只是各自为营,不曾留下过什么让天地铭记的东西。”

    “我存世千万年来,手上染过无数鲜血,看过世间风云变幻,也曾思考过这样的结局,心有不甘却无力去改变,尤其是当我修有这通天法门之后更是如此。巫族当年一战,传承消耗殆尽,这《呼风唤雨》之术只怕是天地间唯一的了,若是被我就这般带入尘埃中,实属暴敛天物。”

    “你腰间的剑可以用来杀人,可以用来切菜,或者是将它当成竹棍用,但就是不能埋进土里。”

    “不论是法器还是法术,都要用得到才算是有用的,所谓通天之法,若是不可让我得长生,那在我看来与一卷草纸并无区别。”

    鹿血声音十分虚弱,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凄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生机。

    他的话语很简单,像是老人在弥留之际对后辈的交代,不带什么凶戾的魔气,只有平淡缓和,使人忍不住想要投以同情。

    许缘心低下头去,抿着嘴,看上去已经被鹿血话语所感染,有一种遗憾的感觉。

    宁舒一开始并未有这样的触动,但随着耳边雨声渐大,伴随着雨声的那些萧瑟言语仿佛也浸润了他的感知天地。

    就像老书生临终之际的样子,也是这般,很平淡,解脱中却带着一丝眷恋,并且还要对后辈有一些说教。

    魔胎一个人困于此处,活过了无尽岁月,想必的确是一种解脱。

    一直警惕着绷紧神经的宁舒,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就像是听一个老人讲故事那般平静。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洞窟之中的白骨已经尽数化作粉末,然后被雨水冲走,留下的是下面暗灰色,沉淀千百年的土地。

    而弱水化成的雨丝也不再是先前那般充满着毁灭意味,此刻反而像是温和的春雨,清冷中带着滋润,落在身上,补充着二人此前一路消耗的法力。

    伴随着雨声的是鹿血平淡的话语,声音经过墙壁的反射,在空旷的环境中将音量大小控制的格外合适,如同一片落入湖面的树叶,泛起时大时小的涟漪。

    没有了腐朽的白骨,没有了寂灭的雨水,这洞窟中的一切都真实了起来。

    鹿血将自己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不知不觉的变化中讲述了一遍,其中的种种细节是宁舒与许缘心二人闻所未闻的。

    很长时间后,鹿血的声音逐渐淡去,直至消失。

    他将目光看向下方的二人,眼眸中带着无比的眷恋,像是黄昏下迟暮的夕阳。

    “圣湖在这些年开启过很多次,但从没有人能够渡过弱水,我曾经推算过,当有一天有人渡过弱水,便是我大限将至。因为这世上没有长生者,无论如何挣扎,总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既是黄昏,也未尝不是黎明。”

    鹿血笑着说道:“我早该悟到这一点,若是当日将这传承传给那个年轻人,或许真的可以早日解脱,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与那砖缝蛆虫又有何异?”

    许缘心抬起头看去,在她的眼里,这魔胎此刻不再是一个魔,而是一个实打实的,有真切情感的凡世俗人。

    鹿血是他,他是鹿血。

    鹿血看着许缘心,笑着说道:“你是从仙宫下来的,昆仑为道祖的道场,想必藏书之丰富,传承之厚重,自然不是我能相比的,但想来应该不会有《呼风唤雨》这样的洪荒之法,你的天资是我从未见过的,甚至不弱于那些洪荒中有名的大人物们,这通天之法在你身上要比在我身上有用的多。”

    然后他又看向宁舒,点了点头说道:“你境界尚低,不过未来不可限量,我能感受得到你内心深处有一股复仇之意,我无法劝你放下执念,但可以将我这腐朽残骸的微薄力量传与你,让你能够尽快的结束恩怨,回归本心。”

    宁舒闻言眼前一片迷茫,像是被雨水模糊了双眼。

    是的,他自从离开平安城后,经历了舒城的那件事,修行的方向便一直处在摇摆不定当中,即使是进入太府后有过很多次的纠正,甚至顾唯一还在天涯观上指点过他,可南下时在大泽上回看南望城的时候,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复仇感再一次涌动了起来。

    鹿血的一番话正好说到了他的心中。

    他需要力量,短时间内能够媲美归虚境大神通者的力量。

    传说中那些隐居在山中的高人,总会在弥留之际下山收徒,或是将误入山中的少年收入门下,传授衣钵,这些经历称之为奇遇,就和掉下山崖得到经书是一个道理。

    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能力与金钱,而对修行者来说,金钱的重要性已经远远不如能力来的多了。

    掌握方法谓之聪,改变能力谓之智。

    泾河魔胎长存至今,可谓是两者皆备,能够得到他的衣钵传承,必然会在天地间成为最耀眼的那颗星。

    以往经常听袁有桃抱怨自己不想努力了,然后去幻想那继承家业的日子,宁舒那时无法理解坐拥金山的快感。

    但现在,他的面前有一座修行界中的金山。

    几步之遥,触手可得。

    可以复仇,可以不用隐藏身份躲着妖族太子,可以逍遥天地,可以......

    只要接受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实现。

    宁舒很清楚这样做的好处,那些缠绕了自己一年多的心魔将会被彻底斩碎。

    而他也将有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比如年幼时看到的瘟疫,饥荒后混乱的世俗,还有面临战乱的北方。

    许缘心虽然对鹿血的话无比的心动,因为鹿血要做的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所在,若是能得到洪荒前的通天之法,那便不虚此行......但这并没有让她沉浸下去。

    她看着宁舒向前迈出的一步,下意识的拉了一下少年的衣袖。

    而宁舒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是许缘心那种自幼生活在玉虚宫的神女,也不像姬潮生与姬潮月那样是皇室子弟,更不像大师姐许缘心那般天资惊艳到祭酒出山亲自收徒。他踏上修行的道路实在太过艰难,其中又夹杂着种种压抑,这所有的因素导致这种对力量的渴望在鹿血的言语促使下喷涌而出。

    因为渴望,所以向着这触手可及的力量踏出了一步。

    有第一步,就有第二步......

    很艰难,像是在经历着某种思想斗争。

    鹿血就坐在白骨消退后的石台上,笑着看向身前的少年。

    山洞中的雨未停,就像此前扁舟行于弱水上那样淅沥。

    不断变大,宁舒的眼前一片朦胧。

    虽然双眼无法看清前方,但目标却没有丝毫偏差。

    一步一步的接近,直到他的膝盖碰到石台的边缘才停下来。

    许缘心感觉很奇怪,她想将宁舒叫住,但却无法出声,甚至连抬手也无法做到。

    她只能看着这诡异的剧情一幕幕发展下去。

    ......

    ......

    鹿血将苍白的手抚摸在宁舒的头顶,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毕生的法术灌输给他。

    先天生灵的法则,洪荒巫族的通天之法,以及各种珍惜的法术和修行的经验......

    宁舒是祭酒传人,未来有着光明前途,即使他有天赋,有名师,但也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踏足那样的境界,可谁知道十几年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或许他会早夭,或许复仇对象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故。

    太长了。

    不可预计的长。

    现如今能有这样的捷径,下一刻就会成为那个理想中的自己,谁能抵挡住这个诱惑?

    宁舒不是一尘不染的圣人,而且现如今眼前一片迷茫,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迈出了每一步。

    感知天地中依稀能够听到许缘心在说什么,可其中的字字句句却是辨别不得。

    同时他又觉得鹿血说的很有道理,既然无法劝说他人放下心中仇怨,那么加速解决这个事是最好的结果,既能完成目标,又能将自己解脱出来。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宁舒的心中一片雨雾朦胧,不停的出现矛盾的对话。

    而鹿血的手指微曲,皮肤下的骨节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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