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录 第四章 失明与光明

    李奥一路跌跌撞撞的冲下山来,虽是临走时欧莫尼给他上了一个叫“荒野大师”的行动法术,但奈何墨比斯小半边山体都崩碎了,期间还不时有碎石滚落,这样的环境,哪怕欧莫尼会释放“深渊宗师”,李奥也就勉勉强强不受地形影响,故而到了山脚已经是午后了。

    约克镇前窄后宽,想象力丰富一些的话,可以把它看成一个牛皮口袋,灰绿混杂的碎石流全都压在了扎口的地方。

    李奥匆匆扫了一眼,发现受灾的面积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少,只有寥寥三四间房屋被压的比较严实,几块较大的石头也未能冲到这么远的地方。

    就在李奥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的余光扫过了建在村口的“庞克夫人旅馆”。

    我们说过,这家旅馆就建在“牛皮袋口”的位置,所以它不幸遭受了波及,旅馆看起来是后厨的地方被碎石盖了一层又一层,而幸运的是,其余地方倒还完好无缺。在旅店门口,阳光从云层的间隙漏出一点阳光照在这里,而前一晚他们见过的那个女孩就站在旅店门口。

    李奥跑到了女孩身边问了起来。

    “嘿!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女孩摇了摇头,反问道:“发生了什么?我听到了山里传来的巨响,还有人们叫喊的声音。”

    李奥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个女孩没法看到东西,但是她不主动明说,这就是别人竭力隐瞒的事情,不该由别人揭露。

    女孩聪慧的察觉了这一状况,主动解释道:“对不起,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女孩主动说明自己的情况,李奥也放开了些,不再小心翼翼的审度自己的话语。

    “山顶有一条龙,就是它害得这里降雨不断。我和伊森纳斯,还有一个老头上山去讨伐它。它崩碎了山体往后山逃跑了,伊森纳斯和哪个老头还在后山追逐它,我回来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救援的。”

    女孩点点头,微微有些犹豫,接着又摇摇头说道:“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其他人吧。”

    李奥又叮嘱了一番让她待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这才往倒塌的房屋赶去。

    到了近前,李奥发现不但受灾的面积比预想中小,受灾的严重程度也比预想中轻微。

    得益于约克镇人们精细的生活,这里的房屋也建造的细致又结实,房屋也都是大块大块的倒塌,这既形成了一定的安全空间,又减轻了李奥的工作量。当时间推移到下午的时候,所有倒塌的房屋都已经被搬开,令李奥心头一松的是,虽然有人受伤,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失去性命。

    丢失的财富可以再找回来,失去的生命却是无法挽回的。

    救灾结束的李奥走回了庞贝夫人旅馆。

    娜娜仍然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上披着一层暮色的光辉,微微有些透明的蓝色眼眸里映着一点落日的影子。

    落日下的受灾之镇,安静且镇定的盲眼少女立于废墟之中,这样的画面让李奥感受到了一丝肃穆和神圣。

    静看了一会儿,李奥才打破了这份静谧。

    他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如果不想我们饿着肚子在这里住一晚,你就得想想办法解决我们的食物,小姑娘。”

    娜娜没有像昨日一样有些调皮的回应,反而指了指倒塌的后厨方向。

    “你能帮忙找找庞贝夫人吗?”

    李奥面色一变。

    “这家旅店的老板娘?你为什么不早说?还有其他人吗!”李奥焦急的按着娜娜的肩膀问道。

    “夫人死了。旅馆里只有我和夫人生活。”

    “说什么死了!等我把她救出来再说!”

    李奥又向村子里跑去,呼喝道:“还有人有力气吗!过来帮帮忙!这里还有一个人被压在下面了!”

    山里的人们总是热情又有力气的,李奥一喊,立马有几个人拖着身子赶来。

    被压塌的地方不大,四、五个人很快就找到了庞贝夫人的尸首。

    庞贝夫人的脑袋被一块颇有分量的石头狠狠击中,从口鼻溢出的鲜血干涸在了脸上。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一击致命。

    李奥凝视着庞贝夫人的面庞。

    他能感受到这是一个如娜娜一样,热情真诚又和蔼的女士,或许,娜娜虽然残疾却仍然开朗的性情便是得益于她。

    李奥叹了一口气。

    这时,刚刚和他一起救人的一个村民来和他搭话。

    “李奥,晚上我们在村子中间的广场有一个聚会,一定要来啊。”

    在救灾的时候,李奥惊人的力气和不顾疲劳的神态赢得了这些山里人的尊重。

    李奥点点头:“好,我会去的,我先在这里等等我的同伴。”

    等到村民离去,李奥又向娜娜走去。

    “来吧,我们去里面坐一会,你在外面站了一天了吧。顺便我去里面给你找点吃的。”

    娜娜顺从的点了点头,任由李奥引着他向旅馆走去。

    进到旅馆里,李奥又叮嘱道:“别乱跑,这里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吃的放在哪里了?”

    大堂里,不少固定在地面的桌子被震了起来,椅子也杂乱的倒在地上,窗台上的花盆看起来似乎落在地上之后,又滚了几圈藏在了角落里。

    也就是说,女孩以前记住的地图没什么大用了。

    李奥默默的把花盆捡起,摆正以后,这才往柜台那里去了。

    柜台底下还放了一点咸肉,几块面包,一点果酒。李奥一并取来和娜娜沉默着分吃了。

    李奥又等了一会,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伊森纳斯和欧莫尼这才推门进来。

    “怎么样?杀死它了吗?”

    伊森纳斯和欧莫尼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被它跑了”伊森纳斯说。

    “怎么回事?”李奥皱眉道。

    “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一个传送门,传送门里传来的都是硫磺和火焰的气息,这个家伙八成是逃回自己老家去了。”伊森纳斯解释道。

    “传送门的那一边已经被它单方面摧毁了,没有坐标的情况下我们没法追踪过去,而且。”伊森纳斯停顿了一下。“莫格尼在传送门的构建里发现了神力的痕迹。”

    “神力?”李奥不由得有些好奇。

    “是的,神力。”这次换欧莫尼接话了“而且应该是本土神力,因为这种神力参与到了晶壁系稳固,坐标放大的作用,这说明它和世界规则高度契合。只有土生土长的神明才会对本世界的规则了如指掌。”

    “这听起来很稀奇。”

    “不只是稀奇,这说明了这只巨龙来到我们世界不是偶然的,它很可能是有预谋的进入我们的世界。无论它们是窃取神力,还是本世界的神明和它们有染,都说明这是一次有计划的入侵。”

    这样的结论听的李奥皱眉不已。

    伊森纳斯又开口补充道:“李奥,你说过巨龙降临是一种征兆,你得仔细说一说,这应该很重要。”

    李奥点头表示同意。

    “没有问题,不过你让我整理一下思路,明天我再和你们详细商量。现在我们得去参加村民们的聚会。”

    “聚会?”

    一路上,李奥一边和伊森纳斯他们解释这里发生的事情和庞贝夫人之死,一边来到了村中心的广场。

    广场上有两堆火,一堆是篝火,另一堆也是篝火。

    一堆小一点的,用来焚烧庞贝夫人的尸骨,一堆大一点的,用来人们围着它庆祝。

    大家都跪坐在那里。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山坳,广场上荡起了一阵悠扬的管乐声。音色空明悠然,在山里传出去很远很远,一如山里人的山歌一般,能在山里回荡千次百次。

    约克镇的人对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大山供给他们吃,供给他们喝,保护他们免受战火的侵害,又吸引外面的人慕名前来。他们依靠大山养活自己。

    但是山里凶恶的野兽,冬天时恶劣的生存条件,又让他们对大山感到害怕和敬畏。

    在这样两面交织的情感中,墨比斯山养育了约克镇人淳朴,热情,善良,坚韧的性格。

    这也正是乐声所传达的,而李奥所感受到的。

    白烟越起越高,那一小堆篝火也愈加暗淡。

    在女孩的一双眼睛中,四团火焰渐渐变为两团。

    墨比斯山教会了他的朋友们在困境中该如何发力,却没有教过他的朋友们在茫然中如何抉择。

    李奥怜惜的看着这个迷茫的小女孩,抓住了她略略有些冰凉的手。

    娜娜先是一惊,然后反手紧紧握住了李奥宽厚又温暖的双手。

    在反常的沉默了一整天后,娜娜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

    “我有些害怕。”娜娜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李奥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的手来回应她。

    在没有视觉的世界里,这点温暖显得尤其珍贵。

    娜娜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诉说道:“我不是庞贝夫人的孩子。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在一个冬天里捡到了我。从出生时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东西。她从未对我隐瞒过这些,但是也从未厌弃过我。她让她的孩子管我叫妹妹,也让我管他叫哥哥。她和哥哥一起改造了这间旅馆,教会了我如何用这些桌子和床来熟悉这间旅馆,然后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打仗,偶尔才寄回来一两封书信…”

    娜娜低声的倾诉以后便不再发出声音,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李奥清楚的感觉到了娜娜的茫然无措。

    在黑暗的世界中,有人给了她一点温暖和光明,让她得以在这个世界摸索前进,感受这个世界的乐趣和生活的意义。

    但是突然之间她又和这个世界断开了连接。

    在黑暗中摸索着想要复原原来的光明,却无论如何也不得要领。

    李奥觉得很压抑,他觉得他应当对此事负有责任。

    如果他不因自己的兴趣而前来冒险,如果他屠龙时再狠厉一点让格里尼奇没有挣扎出临死的反击,如果他能回来的果断些赶在灾难前回来,如果山崩没有这么快…

    但是没有如果。所以,他打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夫人的尸首终于化为了一捧白灰。

    村长登上了高台。

    “村民们!”村长高呼一声,嘹亮的嗓门追着天空的烟灰而去。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们饱受阴雨的折磨。在长久的等待以后,终于有三位勇士来到了这里,他们找到了灾难的源头,一头恶龙!并且英勇的驱逐了它!”

    “虽然我们也有朋友在这次灾难中不幸故去,但是我们山里人不该将这些不幸归咎于我们的恩人。我们要衷心的感谢他们!请站到前面来,朋友们,恩人们。”

    李奥拍了拍娜娜的手背,和伊森纳斯他们一起来到了高台。

    “为他们欢呼!饮下这杯酒!墨比斯山万古长存!”

    台下众人尽情欢呼畅饮,唯有李奥的表情有些阴翳。

    “喂,你在干嘛?现在要笑,不要愁眉苦脸的。”伊森纳斯隐蔽的撞了撞李奥。“破坏气氛可不是现在该干的事。”

    李奥微微地晃了晃脑袋。

    “我待会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伊森纳斯疑惑的看了看李奥,耸了耸肩,便又和台下的人们一同欢呼去了。

    待到村民都呼喝到尽兴了,村长才又高喊起来。

    “还有一件事!在我们开始狂欢之前,我得给我们的小公主,娜娜,安排一下新的生活!篝火晚会可不能让她一个人进行!大家都知道娜娜的情况,现在,有谁愿意让娜娜加入自己的生活?举手!举手!热情的约克镇人们!站起来!娜娜!”

    约克镇人的善良淳朴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台下是一片手的森林,手的海洋。

    “康奇!手放下!你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奶奶都需要你照顾!不要添乱!大家量力而行!还有纳克斯一家!你们家乱的和马蜂窝一样!好吧!”

    村长喘了口气,看了看下面情绪高涨的村民,不得不补充道。

    “看来我们的小公主颇受大家喜爱,那么我们就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娜娜!”

    “哦!这是什么,李奥先生?”

    高台之下突然一片寂静。

    李奥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您也打算照顾娜娜小姐?”

    李奥点了点头。

    “那您是打算定居在这里吗?”

    李奥摇了摇头。

    村长疑惑的看着李奥。

    “娜娜!”李奥不再理会村长,对着站在跪坐的人群之中的娜娜喊道。

    “我们打算去世界各地冒险,我不知道中间会有怎样的困难,但是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探索未知的世界,那么我以我的姓名起誓,我将终生保护你的安全,带你去寻找你的哥哥,带你寻找新的色彩!你愿意吗!”

    “你在干嘛?”他身后的伊森纳斯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奥向娜娜发出了冒险邀请,愤愤地小声问道:“这就是你要给我们的惊喜!?你知道带着一个盲人有多麻烦吗?”

    李奥选择性的无视了伊森纳斯的质问,只是定定地看着娜娜。

    人群之中的娜娜蹒跚的迈出了一小步,周围的人们发出低低地一声惊呼。随即站起了两个人,搀扶着娜娜来到了高台上。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娜娜小声的问道。

    李奥点点头。

    “我以我的姓名起誓…”

    “拉着我的手。”娜娜止住了李奥的话头。

    李奥顺从的握住了娜娜的双手。

    全场屏息以待。

    “我愿意。”

    广场上骤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童话般的结局!公主牵住了屠龙勇士的手!哦,我的眼眶有点湿润,中年人就是经不起这样的故事。现在!让我们尽情庆祝这一切!为了勇士!为了小公主!”

    高台之上的伊森纳斯郁闷的向莫欧莫尼发牢骚:“这是什么操作?这是什么操作?这样的操作你见过吗?不奏而斩,净给别人添麻烦!”

    欧莫尼呵呵的笑了起来。

    “确实没见过。”

    “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欧莫尼意味深长地说道。

    月光下,一阵旋风卷起了庞贝夫人剩下的骨灰,倾倒在了篝火之中,激起了一阵更加明亮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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