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请神

    那一夜,赵欢杀了庆熹宫所有的宫人灭口,就连门口连夜逃命的两名侍卫及其家眷都在城外被诛杀殆尽。他对外说,婕妤思子成疾抑郁而终,丧仪以副后之礼在太庙侧殿举行,为此还罢朝三日,夜夜去灵前守着。

    淳于念听到这些的时候正在吃药,为此冷笑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她喝完药,又回床上躺着,问了儿子的情况,便开始闭目养神。

    碧云在一旁看得着急,试探地问:“若去求太皇太后,兴许能让欧阳大夫进宫。”

    “没用的,”她闭着眼睛,语气淡淡道,“不管我是陛下的意思,求谁都不管用。”

    那夜她回到宫中便昏了过去,直到第二日午后才苏醒,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欧阳羽又被赵欢挡在宫外,她日日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不知何时是个头。

    碧云愁眉不展,却也毫无办法,替她盖好被子,柔声嘱咐:“您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及时给奴婢说,奴婢就在外守着,您好好休息。”

    “你把南星叫进来,我有话对她说。”

    碧云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将南星叫了进来。南星进来,坐在她的前边,皱眉问:“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看着门外确定没有声音之后才沉声对她道:“我死后,你立即抱着璋儿从密道出去,到琼州去找祖父,我们在青州的户籍还能用,若是有官员查访,你就说璋儿是你儿子,这辈子别再回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南星皱眉怒道。

    淳于念摇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赵欢是摆明的想让我死,太医用的虽然是欧阳羽的药方,但药性更烈,我的身子承受不住,只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闻言,南星登时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今日才有感觉,况且也没有证据。”她深吸一口气,“你联系好王辰李炼,到时候把着宫里值钱的东西全部顺走,分地方典当,能保三代人衣食无忧。”

    “为何不一起走?”南星看着她,十分不解,“趁现在他不注意咱们。”

    “我要是走了,淳于氏就被动了……”

    “事到如今你还顾及这些!”南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谁生谁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冷笑一声,“之前无关,现在有关了。”

    南星不明就里,只听见她幽幽道:“如果没有聂亘,我自然是向着他,会极力遏制淳于氏,但是如今他们翁婿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

    “我看你一点也不像要死的。”

    淳于念:“……”

    她笑了一声,算是承认,“刚才吩咐你的只是以防万一,若我真的死了,你和璋儿不就是等着被人杀吗?”

    南星恨不得赏她一

    记白眼,站起身来道:“有这胡思乱想的功夫,还不如让王辰将欧阳羽带进来。”

    淳于念看着她,顿时恍然,“也对。”

    见此,她忍不住笑,柔声嘱咐:“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叫人。”

    淳于念应了一声,叮嘱她小心。

    她走了两步,转身看着淳于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他想要你死,你就这么轻易死给他看?”

    淳于念微微皱眉,“你是说杀他?”

    “你舍不得?”

    这话把她问住了,舍不得?他都舍得打她,她还哪里来的舍不得?那两耳光已经将她对他的所有情分打尽。他生他死,于她而言,似乎都不重要了。只是,她没想过要他的命。

    “倒也不至于,”她垂眸看着手上的那枚金戒指,雍朝皇后的象征,“养的阿猫阿狗死了都会伤心,更何况,他还是我的丈夫,死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她看着她笑道,“他若死了,你就是太后,大将军就是摄政大臣,怎么会没有好处?”

    闻言,她不禁抬眼看着南星,那些话在她耳旁萦绕久久不散,内心更是无法平静。

    ……

    欧阳羽到时已经是深夜了,南星将她叫醒,穿好衣服才让他进。给她诊脉时,欧阳羽的眉皱了又皱,尽管他闭着眼睛,但是淳于念还是感受到了怒意。

    “我是不是时日无多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他真的答出一个是来。

    欧阳羽睁眼瞪了她一眼,将她瞪得有些心虚,转念一想,反了天了他,竟敢瞪我?

    “药是重了一些,但是好在发现得及时,还未损伤到内腑,把药停了便是。”他收了脉枕,语气中还有些怒气。“刚生产完,身子本就弱,又受了刺激一时间难以恢复,若是再在药上动些手脚,虽不至于死,但不会让你有精力再去杀人。”

    闻言,她不禁挑眉,有些心虚不敢看他,“我不杀她,她以后可会威胁到我的地位,要是再生出个儿子来……不对,你怎么知道人是我杀的?”

    他笑了笑,故作神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淳于念:“……”

    说话间,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起身对她道:“药我抓好了让人送进来,不要过分焦虑。”

    她点头答应,起身送他被他挥手拒绝,走到门口又转身看着她,柔声叮嘱道:“日后行事低调一些,不要授人以柄。”

    “我知道,”她笑着点头答应,“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他亦是笑,“早点休息。”语罢转身出去了。

    淳于念看着南星送他出去,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上床歇着了。

    ……

    皇子薨逝,婕妤新丧,赵欢日日颓废,就连上朝也变得敷衍,不管大小事务

    ,不外乎三句话就解决——大将军以为呢、大司徒以为呢、大司寇觉得呢。性格也变得喜怒无常,所以没有天大的事,下了朝之后,众臣没人敢去招惹。

    但是,这就苦了身为尚书仆射的何宽,天天为各位大臣递话,他都怕赵欢一个不开心把他砍了。这日,他拿了审讯赵瓘的文书找他复核,刚到昭明殿就听见殿内有东西落了一地,赵欢喊着:“快捡起来,摔坏了就占不准了。”

    闻此,他不禁皱眉,见门口没有通传,他径直便进去了,只见一众内侍都趴在地上捡铜钱,而赵欢正拿着一个龟甲,认真地摆弄着。

    他不禁有些生气,扬声道:“臣何宽,拜见陛下!”

    闻声他才从案几中抬起头来,见是何宽,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你来了?”

    “这是廷尉对赵瓘审讯的奏折,请陛下复核!”说着,双手将奏折呈过头顶,内侍上前取来奏折,呈到他身前。

    “怎么判的?”他摆弄着手中的龟甲,头也不抬地说。

    “诛九族。”何宽面无表情道。

    闻言,他手中一滞,却还是继续摆弄,“张勉判的?”

    “是大将军。”

    听到是淳于嘉,他终于抬眼看他了,君臣互望着,谁也没有说话,这时内侍已经将铜钱捡好放在桌上。何宽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即知趣地退了出去,还顺带将门关上。

    何宽站起身来道:“张勉的判决只是斩赵瓘及其叛乱诸人,大将军看了奏折,说雍朝律法,造反者诛九族。”

    “哗——”他扫倒了桌上的笔墨纸砚,站起身来怒道,“他判得倒是好,怎么不连朕也一起斩了!”

    赵瓘与他一母同胞,诛九族,连同他的生身父母也也要一并处斩了,也就意味着整个中山一脉,就只剩他一人了。

    “您已过继给哀惠太子了。”何宽语气坚定道。

    “你——”他气得转身看着他,“你今日是来气朕的?”

    “臣的意思是,龟甲铜钱救不了赵氏江山。”

    他看了桌上的龟甲铜钱一眼,“大道之行,皆有定数。”

    “若陛下信这些,当年就不会请臣饮酒,赠臣笏板。”他看着赵欢,目光灼灼,“何宽早已准备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恳请陛下顾全大局,复核奏折!”说着,稽首大拜,伏地不起。

    当年,何宽应赵瓘的邀至城阳,见赵欢处置盗贼,软硬兼施,既平了民愤,又立了声威,还考虑到了给盗贼后路以绝匪患。他就知道,他比拉拢自己的赵瓘更有资质,所以他才四处游说,将赵欢的名字送到淳于嘉耳中。赵瓘叛乱,他因有功于朝廷被欧阳羽推荐入朝,若是没有赵瓘叛乱,他亦以会孝廉之名进入朝堂。他是有吕氏之才的人,怎能眼睁睁看着

    他亲手塑造的人沉迷于蒙人心智的巫觋之术?

    而如今,他已登大宝,是雍朝的第六位皇帝,与淳于嘉的倾轧才刚开始,怎能不战而退,寄希望于莫须有的定数?

    赵欢看着他,又转眼看着那册青绿色的奏折,“无能之人才将希望寄于龟甲铜钱,但龟甲铜钱都坚硬无比,不亚于是一件上好的战衣。”

    闻言,何宽顿时大喜,“陛下能出此言,乃我雍朝之大幸!”说着,起身捡起地上的笔墨,蘸了墨水将笔递给赵欢,“请陛下批复!”

    赵欢深吸一口气,翻开奏折,写了一个“然”字。

    “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原文出自《孟子·滕文公章句上·第二节》]你回去将今日的所见之事说出去,必要时,请一请神!既然淳于氏想要尽忠,就让他尽!”说着,将桌上的龟甲交到他手中。

    何宽看着他,躬身行礼,“臣明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有所恶,下必慎焉。既然皇帝都爱巫觋之术,下臣只会更爱,而皇帝厌恶忠臣,下边的人必定相互攻讦。

    赵欢看了门外一眼,拿起奏折砸到他身上,踹了他一脚,“滚!一个个的都来恶心朕,滚!滚得越远越好!”

    门外的宫人听见屋内的东西摔了一地,接着就见何宽连滚带爬地从殿内出来,砚台紧随他身后飞出来,就差一点便砸中他的脑袋,而赵欢还在里边骂道:“再多嘴,朕定斩不饶!”

    宫人见何宽如此狼狈,忙上前扶他起来,他道了声谢,叹着气离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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