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乞援

    明晃晃的日头之下,宽阔平整的官道之上,前方那座巨大的城池已然在望,只四周环绕的护城河不停蒸腾着的水汽,在光线的折射下,为其笼罩上了些许幻变的朦胧。

    一位黝黑的马上骑士,不停的抽打着早已疲惫不堪的座驾,呼呼灌着疾风的双耳间却突然的传来一声闷响,尔后便是接连的滚动之声以及马儿嘶律律的悲鸣,定是同行的那个青年,再也支持不住了吧……

    不能回头,怕自己的心肠还达不到那样见死不救的冷硬,更是无法回头,这轻轻挥动着马鞭的右手,怕已是他全身唯一能动的部位了……

    真想舔舔已结出厚厚血痂的干裂的唇,只舌头已懒懒的不想动弹。自己是不是仅存的那个了?还是不去想吧……就算是死,他也要带着怀中的这份帛书死在大梁城里,哪怕只是为了自己那刚刚出生的儿子。

    使出了最后的力气,身着布衣的骑士狠狠的一鞭下去,这匹伴他五日五夜不停奔驰,已近灯枯的伙伴,与他心有灵犀似的,竟奇异的再次加快了速度,撒开四蹄飞一般的疾驰着,口鼻之间呼出的白沫里,已然隐现血丝。

    不知不觉中,当他再次能够思考的时候,已经是横躺于地面之上了,那匹曾经健硕无比的河曲马一动不动的倒卧在身旁,还压着丝毫没有感应的大腿,四周的人影绰绰,似乎都在议论着向自己涌来,努力克制着天旋地转的昏阙感,睁着肿胀的双眼搜寻着,直到看见那身披轻甲的守城卫兵:

    “……乞……请魏王,救……我邯郸!”

    *

    晌午之后的议事厅内,上百的门客齐集一堂,包括于巨型屏风之前端坐的魏无忌,大家都认真聆听着那把清脆的女音:

    “臣虏已与公输大人共同查验过了,作坊所需的一应工具设备俱都齐全,原料助剂按照流程之书置办就是,只人手却是大大的空缺,若是将各项职司补充完整,少不得还需二百人以上,呵,只人的事,对主公来讲,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呢,如今,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上首的贵公子一阵的微笑颔首,表示赞许,只最后却又带点疑惑的问到:“何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什么出了名的典故么?”

    涤鹿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昨晚还暗自发誓要小心谨慎,切莫乱冒风头的,怎的今日一时糊涂,竟将几百年后的火烧赤壁随口就说了出来?一边纠结着,一边极速的转着脑袋瓜,就要编个所以然来。

    “呃,那个……那个,还是上次与公子提过的阿拉伯之国,那里啊,有一位谋略异常出色的奇人,名唤诸葛……还有一位威武的将军……于是……所以……然后……”

    厅内的众人俱是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点头似有所获,只脸色焦黄的女子,额间已渐渐的沁出汗水,也不知确是热的,还是心虚的:自己将如此经典的桥段胡乱安在了异邦之人的头上,也不知道那些经历其中的古人们晓得了,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找自己算账?

    呃,居然又忘了,他们还没出生吧,相较起来,自己才是那个古人呢。

    费了半天的功夫,终于在磕磕绊绊中将此故事了结,又一次迎来了大片大片的镁光眼神,涤鹿轻呼口气,好容易将这班人糊弄过去了,只接下来魏无忌的一句话语,差点让她就此破功,在众目睽睽之下爆笑出声来。

    “这位奇人真使得一手好计,兼且眼界非常,直至洞悉人心啊,当是我辈士人之楷模,只……只猪哥的名字,却真真是难听的紧……”

    听着堂下一片的应和附语之声,涤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便想再解释解释,只一名近侍匆匆的小跑着,一脸急急的样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此人先是于跪礼中大声的禀报着:“君上,大王传令使者到!”尔后,又迅捷的起身,凑着主公的耳朵,嘟囔了几句。

    在众人削尖了耳朵也无法探听丝毫的郁闷猜测中,魏无忌只轻轻的一个挑眉,随即便朗声的吩咐着:

    “请!”

    片刻之后,一位锦袍深衣的白面文士便就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先自讨好的对着上首的贵公子点头一笑,然后便操着一把略显尖锐的嗓音,开始宣读王令:

    “今,接得赵之平原千里快马来报,乞援耳,有请信陵吾弟速来正阳殿相商。另,孤得闻公子府竟是首席相易,尚有一奇女子客卿乎,可同往晋见,以解惑也……”

    奇女子客卿?莫不是在说自己?涤鹿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也才来不久,尚无什么大的功绩吧,怎的连那魏王也知道了?其实也只是纠结了一下下而已,瞬间又接着如探照灯般向那传令使者盯了过去,这么尖锐的嗓音,着实不寻常呢,这……这恐怕就是自己有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个阉人了吧,看不出有什么大不同啊……真的不会再长胡子了么……

    会不会如后世一些影视作品般,开始涂脂抹粉了呢?还有……

    “鹿姬……鹿姬?”

    “呃?呵呵,主公,臣虏在的……”

    一道亲切又带点疑惑的眼神划过:“呵,便请侯老与鹿姬与我同行吧,即刻出发……”

    *

    三辆马车在众多随从的拱卫中缓缓的向着王宫进发,咕噜噜的车轮声伴奏中,侯赢轻轻的对着身边的贵公子低语:

    “……大王若真的要援手,主公,切记勿自荐领兵啊……”

    轻微摇晃着闭目养神的魏无忌不觉睁开了眼,貌似漫不经心的反问着:“哦?候老有何见解?”

    “……主公,你……唉,你这是故意考校与我么?几年前夺嫡之变时,老朽已然是夷门的守吏了呢……”

    漫不经心顿时不见,回过味的魏无忌将双眼眯得细细的,恨不得就此上去掐住那老头的脖子,一把变了味的阴狠之声仿佛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晋鄙……竟是你放入城的?”

    侯赢异常愧疚而又恭谦的回禀着:“主公,尚请恕罪啊,那晋鄙手持先王的帛书,我一小小门吏,如何敢拦?我……我也估不到,竟有今日这份君臣的缘分啊……主公,恕罪则个……”

    好半响方才平复些恶气的魏无忌,看着那满头的银丝与低垂的头颅,又自叹口气,终是泄了那迁怒的想法:“看来,你知道的果然不少了……”

    “……当然也不敢称多,但,即便老朽这局外之人,也知当今大王对主公防范颇深啊,待到商议之时,主公若然反对,那此事**能成,若是主公激愤之下,竟是自荐领兵前往救姐,那……结局便可想而知了。

    唉,主公一代人杰,天下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竟是被那等无能……唉,老朽多话矣,请谅,请谅啊……”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侯赢只不为人知的一个余光,便已见那额上渐起的青筋与不停扇呼着的鼻翼。垂下眼,心里不由的暗恨,当年的失败确是自己的大意疏忽,只今次,绝不会再犯了。

    尾随其后的另一辆马车之中,透过随风飘拂的轻纱,涤鹿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这,便是魏国的王宫了?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么金碧辉煌,却又多了些严正肃穆的感觉:

    整片宫殿,是由数不清的高低飞檐勾勒出的,碧瓦朱甍,钉头磷磷,所有的墙面皆统一刷成了暗红之色,衬着深棕的原纹木料,以及各类青铜或铁质的饰物,端是仪态万方,雍容大气呢。

    再琢磨一下,这肃穆的感觉,其实是来自于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彪悍侍卫带来的压力吧,在巨大的宫门之前,即便是由传令使者与信陵君共同带领的马车队伍,可依然被仔仔细细的搜了个底儿朝天,方才放行,四面八方的高塔之上,警戒的兵丁们也才略微放下防备,又朝着各自不同方向转过身去,想来,若是刚才有一丝的异动,那射将下来的,便不仅仅是眼光那么简单了……这俨然就是一警戒森严的城中之城呢。

    待到入了大门,涤鹿方才感叹于别有洞天,原来于朴素的外墙之下,内里,竟是这样的一番奢靡味道:

    随处可见的珠帘幌幌,伴着浅青色的纱帐,在阳光下散发着梦幻般的色彩,竟然都是尾指般大小的海珠穿就的?各色镶金嵌银的饰品更是随处可见,远远不是头先外墙上那些青铜铁质的可以比拟的了。

    令涤鹿最感惊讶的却是眼前一望无际的这片碧波,清澈见底的湖水被微风轻轻的吹拂着,荡漾着其上遍开的姿态妖娆的睡莲,整个内宫竟然都是搭建在湖水之上,时而亭台楼阁,长桥卧波,时而又异峰突起,塔山参天,时而廊腰缦回,曲折旖旎,时而又宽阔嵯峨,气势冲天。入眼惊艳之处,着实令她这自诩见过世面之人,也是忍不住的咂舌,目眩神迷不已。

    这得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方能达到的景致啊……

    唯一腹诽的是前往大殿的那排阶梯,重重叠叠的,说不出到底有多少层级,即使是这并不算柔弱的身子,待爬到了顶上,进入殿内之时,涤鹿也是好一阵的心跳气喘呢,还没站定,便听得阵阵的霹雳:

    “……我不怪你能怪谁?哼,那人明明就藏在这正阳殿的顶梁之上,你到底长没长脑子?拖下去,斩了!

    不,就在这,隽额!我倒要看看,这蠢人是不是真的没长脑子……”

    涤鹿被轰的耳朵嗡嗡直响,生平还没遇见过这么大嗓门的,还没待她醒悟过来什么是隽额之刑的时候,又一声奇异的怪响传来,“啵……噗”

    不远处那跪着的甲士,竟已被不知名的凶器削去了三分之一的头颅,白花花的脑浆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向外喷射着,旋儿变了粉红色,而那雄壮的身体,就仿佛被斩去一角的山岩,依然直挺挺的跪立着,又犹如花岗石造就的鞭炮底座,向外爆发出漫天的烟火……

    涤鹿的双膝蓦然一软,毫无出息的就此跪下了……(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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