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遣奠(中)

    庄外不远处,田授正对着终是空手而归的兵丁戊一阵咆哮,累他一直在此等候,竟是连这点子小事也办不好?昨夜返回后,明明将那袋子才送来的荞饼放在了寝具旁的矮几上了的,难道,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骂骂咧咧的,这便自往营地行去,后面跟着战战兢兢的小兵。

    “没人,快点!”

    蔺七无奈的对着非得自己动手放置锦袋的何吉轻声催促着,营地空荡荡的,众兵丁俱是去了外面为奠礼维持秩序,比他夜间偷摸进来取走袋子时要轻省了许多。

    何吉拎着自己的复仇希望就待往几上放去,无意的一眼,却正正看见了那把从母亲胸膛穿透而过的铁剑,静悄悄的悬在壁上,想是那田授因着礼仪的原因,并未佩带这把开了刃的凶兵出门。霎那之间,悲伤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如中了定身术似的,呆呆的望着剑鞘出神。

    站在屋口的蔺七并不知道此时何吉心中的念头,只是看见他拎着袋子顿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不觉纳闷的焦灼着:“阿吉?”还没唤到何吉回过神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责骂声便就这样撞进了耳朵。

    竟是那田授突然的返回了……

    蔺七亡魂大冒,怎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撞见了?这偌大的空营,竟只有一个出口,现在跑已是来不及的;天也大亮了,想在这空荡的营中躲藏那也无疑痴人说梦;听声音只得二人,虽然自己并不惧怕,也有信心可随时将其击倒带着何吉逃遁,可如此一来,这落毒之计不就暴了个明白,一夜的功夫便也付于流水了?

    便是这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田授已大踏步的进入了营门,与屋口的蔺七对着脸子面面相觑。

    “你……你不是那蔺氏随从,蔺……几来着?”田授一阵的疑惑,这人不去参加奠礼,跑到自己的营地来做什么?

    “小人蔺七……”

    “你这是?”

    “小人……小人奉家主之命,趁此地无人之时,为大人们好好的打扫打扫,这段时间承蒙田大人的关照帮衬,想来大人们俱是疲惫的很了,还有几天这人才能散的尽呢,收拾干净些,大人也住的舒服不是?这便带了小侍童来为大人清理屋舍!”好不容易憋出理由来的蔺七长出口气,躬身讨好的随田授进到了屋里。

    何吉完全保持着开始的姿势没有动弹,仿佛吓傻了似的,只死死捏着锦袋的手轻微颤抖着,让蔺七知道他是如何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当下,就便遮掩的一喝:“小丁,不好好收拾,发什么呆?田大人再和蔼不过的人,怕什么来着?”

    兵丁戊一眼便看见了那小侍童手中拎着的物件,可不是他寻了许久的锦袋?迅速上前一把夺过,生气的叫嚣着:“你这小屁孩,可是你偷了大人的荞饼?怪不得我寻了诺久也未见,你……你好大的胆子!”

    何吉缓缓的转过身,努力的盯着地面,他怕,是真的怕,就怕自己抬眼望到了那人,便再抑制不住心中的狂怒了。结结巴巴的:“大……

    大人,小的没……没偷,刚七叔交待我打扫屋舍,这是在床下寻到的,我……我闻见怪香的气味,便想打开看看,这……这不还没来得及……”

    蔺七上前戳着他的脑袋,一阵劈头盖脸的痛骂:“你这死小子,让你好好打扫来着,怎能无故捡人家的东西,甚至动了偷吃之心,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说完,转身隐隐的将他护在身后,满脸歉意的对着田授说着好话:“唉、唉,这是个才进庄子的小童,最近宾客实在太多,根本忙活不过来,才又从外地买了些得用的来,还未调教仔细,倒叫大人生气了,实在的对不住,我一定好好责罚于他,为大人消气,呵,为大人消气……

    ”

    田授不语,望着挨批的小男孩有些微的走神,自己幼时可不是经常因为贪吃而被粗暴的父亲责骂甚至鞭打?一时竟难得的升起了恻隐之心,从兵丁戊手中接过锦袋,就便取出两个荞饼来,伸手递了过去:“你莫怕,好吃一点算得什么大事?男子汉大丈夫吃得才能打得,这是赏你的,吃完好好干活,莫让人小瞧了你!”

    两人呆若木鸡的盯着那亲手炮制过的饼子,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怎么办?吃了就是个死,不吃也说不过去,刚才的一切谎言不是会立马被揭穿了么?

    蔺七已实在无法可想,暗中于丹田处开始提气,预备着一个不对劲,便就暴起而击,管他暴露不暴露的,先自保命再说。

    身后的何吉绕行上前,双手接过饼子,强烈的挣扎已令他额上冒出了毛毛的细汗,直直的盯着那催命之物,下不了决心。

    田授挑了挑眉毛,有些不耐的同时也有少许的疑惑,这孩子的表情完全的看不出高兴来,是不给自己面子呢还是……

    蔺七连忙提醒:“还不快谢过大人?自放在怀中吧,做完活了爱咋咋,我也懒得管你!”

    田授却有些自尊心受损状的不依不饶:“咋啦?一句话不说,饼子也不吃,看不起我不是?偷吃的才香些?”

    何吉闻言,二话不说的用手推挤着开始往嘴里塞去,用劲儿的咀嚼,仿佛要嚼碎谁的骨头似的下着死力,一边嘟囔着含混不清的道着谢。蔺七阻拦不及,眼冒金星的盯着,牙齿都已咬得快要断掉,他……他一个孩子,竟能下了这样的决心?为了报母仇,竟然可以如此狠毒的对待自己?实在是意外已极了,又难受已极了,且还需强忍着不能妄动,若是搅了他以命相搏的辛苦表演,怕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田授见状终于疑心尽去,微点个头,带着兵丁戊出门去了。

    一直躬身做送别状的蔺七,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极速的一个转身将何吉抱在怀里,一边拍打着他的背部一边焦急的催促着:“快!快吐出来!快呀!”

    此毒当真厉害之极,男孩的嘴唇已开始隐隐的发乌,一声长呕,将刚才嚼着的饼子吐了个一干二净,转首惨然却又意满的对着蔺七笑着:“我哪能吞下去呢?光是想到那野菇沾染的那些尿液,便是山珍海味我也咽不下去了。”

    蔺七稍稍松口气,可仍是禁不住的责怪:“你如何能如此托大?将饼子放在怀中,行了谢礼就是,怎能真的就入了口里?万一他们一时半会不走,这哪里能救援得及?”

    “我若不吃,他多半要疑心的,打,我也打不过他,这是唯一亲自报仇的法子了,七叔,我……我……”一阵眩晕上来,何吉还未说完想说的话语,这便晕了过去。

    蔺七急忙探探脉搏与呼吸,还算平稳有力,想是一时的急怒攻心、惊慌害怕,且有些微毒素的影响所致的昏阙吧。叹口气,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外。既已与田授和那小兵照了面,那这荞饼之计当不是天衣无缝的了,若田授因此一命呜呼,那兵丁戊必定会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报于郡守,自己还挂着蔺家随从的名号,这万一……

    一阵飞速的奔驰,蔺七将怀中的男孩安放在自己以往居住的屋舍之中,用难看如狗爬的字体粗粗的在旁边的木墙上刻下两字:“勿走!”接着,将这刻字的工具,随自己闯荡江湖多年的铁藜刺收的隐秘些,关好屋门,窜了出去。

    一边往祠庙方向行走,一边取出饼子欲嚼上两口的田授,下意识的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吃食,没错啊,确实是婶娘亲自做的,这双手挤压捏出的纹路与以往的一般无二,突然的,又嗅到些不寻常的味道,凑近了仔细分辨了一下,却是一股扑鼻的蘑菇香气,与荞麦的清香混和在一起,实在的诱人垂涎不已,当下恍然,怪不得那小童嘴馋的想要偷吃,一定是被这香味诱惑住了,而这好闻的味道,想必是婶娘尝试制作的新口味吧。再不犹疑的,便要取了送往嘴里……

    “主公!主公……”气喘吁吁的贾定勉强的站定,这一顿好跑,直累得这副老身板快要散架了。“主公,唐……唐雎大人有请,就在祠庙旁不远的小树林里,等……等着主公呢。”

    “唐雎大人?我们唯有过初次的照面而已,并无交际啊,寻我作甚?”田授疑惑的反问,却也不敢怠慢,将那块还未入口的饼子又随意的丟回了袋里,交于兵丁戊拎着,这便跟着贾定向小树林急赶而去。

    祠庙之中,摩肩接踵的人群已是水泄不通的架势,好不容易从大殿挤出方便归来的卫衍,无奈的看着这人海肉山,又一次面临着要死命挤进去的状况,不由埋怨自己晨间饮水过多,否则,定定的跪他几个时辰不在话下,也省却这般麻烦了。

    眼角余光微微打量了一下身侧一直随着自己晃动的若干人影,暗自的轻声冷哼,那着轻甲的当是游徼旗下,盯着自己倒也不出奇,可其余那些着便服的,又是些什么来路?

    “哎呦!”

    思虑间,一声惨哼传来。

    卫衍眼明手快的上前扶住那被推削着快要摔倒的人影,免了那人跌地被践踏之险,定睛看去,是位二十许的青年文士,冠冕袍服井然,肤色白皙,模样普通,只一双微微上翘的单眼透着几丝孤傲的神色来。

    见到眼前这有着伸手之恩的黑小子,青年文士一下便认出了这头先于道中叩首行进的风头人物,于人堆里很是听了些相关的议论了,便也施礼的询问到:“可是蔺公关门弟子卫衍,卫小兄弟?这厢实在感激不尽了!”

    “正是,举手之劳,请莫要多礼,兄台如何识得小子?”

    “呵呵,你自己竟不知出了多大的风头么?大家可都谈论遍了,哦,对了,未曾自报家门,为兄姓李,单名一个斯字,现正于秦相吕公门下任职客卿……”(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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