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前日

    “回来了?”

    “嗯。……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唉,你和阿吉……怎么都是一样的冲动脾气。”涤鹿苦笑着。老半天了,还是没能想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

    “唉,多亏我返回时与七叔撞在一起,这还没行多远呢,就看见了伏在草丛里的那个家伙,正商量着悄悄打晕了带走,谁知你又窜了出来。他……已经知道了?”卫衍也是愁眉不展的模样,自己尚且如此倔强,哪有什么立场去责备别人?

    “嗯,都怪我,以为孩子们都已睡了,便与七叔讨论埋伏的事情,多半被他听见了。我已应承了要替他想办法的,可又能如何呢?别说那田授手下如此多的随从兵丁,即便给他机会单打独斗,以阿吉那身手,恐怕也只能望而兴叹吧。唉,若我当时不造纸多好,大家都在落卫村里过的好好的……”

    涤鹿叹息着:“回忆着以往的平静日子,虽然刚到的时候有那么多出丑丢人的蠢事,可现在想起来,却又是那么的轻松安逸,学到了那么多的生存技能,认识了那么多的山野植物,还有那些淳朴的村民们,三叔、三婶……山野植物?”

    一道灵光划过,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日惊魂的一幕。

    “用毒?”“白伞菇?”

    略一思索,卫衍犹疑的:“倒是可行,只谁去下毒?下到哪里?千万莫要连累了蔺家才好。”

    “是啊,若那田授真在蔺家被毒死了,恐怕却是很难脱得干系呢……”涤鹿也自我否定的回答着。

    “也不是没有办法!”说话的,却是闻声而至的蔺七。

    “这段日子,我很是撞见过田授几回,他尤其爱嚼着一种冷硬的饼子,五次倒有三次看见嘴里咕噜着,不如,找个机会下在他自己的东西里,如此一来,就算因此丧了命,别人也不能明着将罪过扣到蔺家头上了吧!”

    “这倒是不错的法子!”卫衍接口表示赞同,二人便就关节之处开始了细细的讨论,一旁的涤鹿却有些不适应了,说是说出谋划策,可一旦真的详详细细的商量着如何才能置人于死地,她却仍然狠不下这心来。暗暗摇着头默默走开,这时代的人,怎的对生死看的如此的淡薄,这是杀人呢?还是杀只鸡呢……

    *

    大遣奠的前一天,四大公子仿佛是早已约好的一般,终于陆陆续续的到了。顿时,蔺子坪内的众多人等,蜂拥而至,竞相观摩着,若不是这次聚会是葬礼这般肃穆的事情的话,怕是人人都要投掷鲜花以表欣喜之情了。

    最先抵达的当是路途最近的信陵君无忌公子。一身素色的袍服,根本无需任何装饰,也能透出无限的贵气来。只见他一脸的肃容,下巴恭谨的收着,还未到庄口便已自落车步行而至,身边跟随着百余门客随从,据说本有千人之多的,剩下的俱都打发在附近的野地搭建宿营地去了。

    到得灵前,双眼便已微红了,一个郑重的长辑到地,接着便是悲声致着礼词:

    “蔺公先灵在上,无忌晚来矣。自公从赵而归,无忌无时无刻不在思量着得公之助臂,奈何,几次三番遣人相请,公自不允。此世虽未谋面,无忌却感,知公深尔。公之盛名,无畏、无惧、忠心矣,无忌实在不忍强取之,以令公失节而抱憾终身,怎料,至此竟是天人永隔,再无会面之日矣!呜呼,日月无光,天穹崩催,哀世之奇人之陨,悲国之栋梁之折;慧极之蔺公,必当忠勇传世,无忌泣上!”

    晌午到得的是平原君赵胜,身着白色的锦缎礼袍,端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打扮。而他那匹“照夜狮子”的马背后,跟着一辆同色锦缎帷幔的马车,垂着的珠帘玉璜之下,隐约的婀娜身影,竟是携了女眷。

    他也不管人家如何的议论,径直骑马驾车的入了庄子,待到了大门口,正便迎面撞上了往外行走的魏无忌。

    “姐夫!”无忌很是客气的施个礼,还没等赵胜回答呢,其身后的马车里就传来了欣喜的呼唤之声,定睛一看,可不是自己嫁了赵国经年有余的姐姐魏暖?

    且不提分别久矣的两姐弟如何的叙述离别之情,既已到得灵前,赵胜还是要前往致礼词的。这位贵公子很是风度的两手一掀外袍,做个长辑,腰间的珠璜玉佩随之晃动不已,煞是乍眼。

    “呜呼哀哉,自邯郸一别,与公久违,怎知竟是永隔,忆往昔,公之无畏身影,尚在眼前。完璧归赵,于我家国居功甚伟,渑池之会,于我王室增光添辉;伤悲矣、痛呼矣、哀我失之交臂,唯望老大人在天之灵未远,所献心香,尚飨!”

    待得傍晚的时候,春申君黄歇与孟尝君田文前后脚的到达,两人便相携着同去上香致词,相互谦让了好一阵子,终是黄歇以年龄为由,退让着请田文先行致礼,这位须发已开始泛白的公子神色尤为悲伤,禁不住的老泪纵横“蔺公,当日渑池一会,风采尤在眼前,怎知霹雳惊闻,却顿生离别乎?文不觉哀极。公此生尽奉赵尔,而文,终日游走,实自叹愧不已,今四公子皆来拜别,从者万余,哀荣之盛、闻所未闻,大人若泉下有知,当自含笑矣。公之英明,千古流传,必永为世人所赞尔,田文敬上!”

    轮到黄歇了,不愧为能言善辩之士,一篇辞藻华丽的吊文,张口就来:“嗟呼,天之生人兮,厥赋维同,良之秉彝兮,独厚我公。雍容足式兮,德望何崇。优游自适兮,突尔潜踪。怅望不见兮,杳杳音容。只鸡斗酒兮,仪愧不丰。冀公陟降兮,鉴我微衷!伏维尚飨!”

    四人终于完成致礼,这便各自回返营地,等待明日的大遣奠了。

    *

    西北方向,好几十辆马车圈接成营,内中矗立着十几顶巨大的帐篷,当中最大的,便是平原君赵胜的主帐,这自武灵王胡服骑射起遗下的野营习惯,已在自己的小儿子手中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漫说那大帐用料之考究,帐顶图案之华丽精美,单是铺于帐口的那张巨大的完好无损的熊皮,便可说明其主人奢华到了何等的程度!

    帐内,各种青铜或银质的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一张大大的檀木雕花矮床正当其中,淡淡的熏香味道则更增加了几分旖旎的氛围。

    魏无忌周围扫视一圈,不觉笑着与姐姐打趣:“看来姐夫倒真是疼你的,这最最华美舒适的主帐,竟是为你搭建的,他自己倒与门客们宿于副帐之中。”

    魏暖飒爽的一笑,倒也不在弟弟面前隐瞒:“你以为啊?一来回到魏土,他多少要给我这个王姬几分薄面,二来,唉,自成碧被那跛子要挟着鸠杀以后,在众门客面前,便再不敢过分宠爱美人了,深怕重蹈覆辙呢。”

    “呵,此事我倒也曾听说过,姐夫当是有大丈夫的敢为之气,只是,可怜了那无辜的美人,为了无意的一笑便自送了性命罢了。无论怎样讲,我觉着他对你,倒是呵护有加的。”

    “那是自然,要不是看他还有二三分真心,我早就便……”

    “就便怎样?”是掀帐而入的赵胜笑着接嘴。

    “就便啊……就便和离了你,自寻快活去了!”魏暖假意的嗔着,只那小脸盛开的桃花,与那翻飞的妩媚眼神,证明着那无非是胡言乱语罢了。

    二人就此打情骂俏的调笑起来,无忌自不便再逗留下去,客气的告辞一声,却也从心底里由衷的替姐姐感到高兴,如他们这般的贵族子弟,婚姻之事多半也是政事,从来就是身不由己的,若说这样的瞒婚哑嫁之中等到幸福,那真是万中无一的事情,起码,他便从来不敢做此妄想。也不知王兄将他留到现在,到底要挑拣个什么样的有利之人做他的正妻。

    放下心事,返回自己的扎营之地,唐雎已是等待了好长时间了。

    “主公,雎到此一月有余,当是很用心的探听了一下虚实。这苏纸,确是出自附近一条名唤落卫的小村,造纸的女子叫做涤鹿苏,来历不明,是蔺公赐的名字,甚至留书尊其为鹿姬。”

    稍顿,又接着说到:“此纸原料价廉易得,均是些树皮、藤蔓、破布什么的,邻村之中也有人想要仿造此物,只不知缺少了什么关键的助料,所成之纸要么干脆易断,要么湿粘不易揭取,看来,这内中奥秘,真的还要待见到那卫衍才可知晓了。”

    无忌背着双手踱着步子,思虑半刻安慰着说到:“唐先生辛苦了,无忌都已知晓,待明日大遣奠后,想那蔺氏必会主动交人的。”

    等到唐雎禀报完成欣然而去后,那丢到人堆里便再找不出来的暗影,才突然的冒了出来。“唐公所说属实,另外,据说涤鹿苏为绝世美人,本乡的游徼田授很是垂涎,于两月前便开始设围追剿其与卫衍,甚至因此怀疑蔺家私藏,领了半千的人马将蔺子坪包的水泄不通,两人如今不知所踪,估计在某偏僻山野处躲避着。我已令画师根据乡民的叙述画出头像散布开来,如各组有人得见,必会来报。”

    魏无忌伸手接过暗影手中的画卷,头一张男子的画像,没什么具体的特征,唯一个黑字让人留有印象,而第二张中的女子,则是端的千娇百媚、风华绝代之极,不觉得好笑:“这伙子没见过世面的凡夫,这还是村姑么?明明就是仙女啊?太过夸大其词了吧。呵呵,要照着这样子的女子去找,怕是找到天边也难能吧。唉,罢了罢了,先如此吧,你将各组头目唤来,明日,只怕变故颇多,还需细细谋划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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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飨:旧时用做祭文的结束之语,表示希望死者来享用祭品的意思。(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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