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礼物(四)

    关上门,涤鹿颓然的将身体全都垮塌在门上,仿佛这样便可以支撑她的重量,不至就此倒下。长长的出口气,锁着眉头,再没有刚才从容淡定的样子。

    “下次,莫要这么莽撞了……你怎能打的过那么多人?更何况,他们是有正经份位的官员,随便什么罪名扣下来,村里的人……你护不住这许多的……”

    黑暗中的卫衍并不答话,只悉悉索索的搬弄着柴火,要在屋里升起一丝温暖来。

    “今日,唉,看来是逃不掉的了,你也不用为我担心,现田授有求于我,当不致过于凶恶,起码,性命总是无碍的,至于以后……”

    涤鹿安慰着卫衍也像是安慰着自己。但一说到以后,想象中不知会被送给怎样丑恶痴肥之人,然后便如笼中的金丝雀,供人赏玩,再不得自由与欢颜,禁不住的哽咽,说不下去了。

    摸索的响动立时停顿。

    好半天,才又听见火石相擦的声音,接着,屋里终于泛起昏黄的光亮来。自然发散的光线只能清晰的笼罩侧脸,凸显着火光旁卫衍已初具立体感的俊朗轮廓,严肃的表情,紧闭的双唇,无一不昭示着此时极度败坏的心情。

    看着男孩执拗的样子,涤鹿心里柔的能滴出水来。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如雏鸟出壳认识父母一样,总也有着绝不平常的情感,回想这两月来丝丝缕缕的往事,是他将自己捡回家,不至于流落荒野;是他逐句的教导方言,不至于只能做个哑巴;是他恳求蔺公给予名字,不至于做个无名无姓的脚底泥,任人踩踏;在刚才那紧急的时刻,又是他毫不犹豫的站出来维护,不至于在她还来不及辩解的时候便被人当作逃奴捆了去。。

    莫道年纪小,竟有八分真汉子的味道了,是个可以信赖值得托付的人呢,也不知将来谁家的女子有幸,可以枕着这双臂膀安然入眠。。。

    “我不是你弟弟!”

    带着浓浓不满的腔调,卫衍打断了涤鹿的胡思乱想。

    “呃,啊??”

    刚才说了一大堆前景近况,忧虑教导之言,这小屁孩竟然在计较这有的没的辈分问题?

    涤鹿顿生对牛弹琴的感觉,真不知这男生脑袋里想的什么,年纪大他近五岁,做姐姐那也是绰绰有余顺理成章的事儿吧?莫非,他还纠结着搭救过自个儿多次,要以恩人自居?

    大眼瞪着小眼,卫衍不知为何,稍有心虚,低下头,只定定的强调。

    “不管你要去哪,我与你同去。”

    一句话,许下自己的诺言,卫衍轻松了很多,涤鹿受到感染,竟然也立时觉得没那么彷徨了。两人再不说话,就着火堆,沉默的取着暖。

    整个屋里,只能听见火苗舔舐着干柴的“噼啪”声。

    相同的“噼啪”声,屋外的火堆旁,烤着干粮的田授,此时也已回过味儿来。

    自己与贾定计划的好好的,揪着她来历不明的把柄,栽个逃奴的身份,任由人处置,凭自己游徼的官位职衔,那还不是名正言顺,板上钉钉的事儿?

    怎的就吃那小子高明身手一惊,再被那女子暗藏锋芒的温言软语一激,局面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仅承认了她的姓名身份,而且御车驾马,待若上宾?

    不觉将视线又转到了那透出隐约亮光的木屋。

    唉,这样的一位奇女子啊,样貌才情兼具,偏又还能玲珑机警,与之比较起来,往日令其垂涎三尺的美女,竟俱有味同嚼蜡之感了。不由得,又是一阵的心痒难挨。

    少顷,咬下干硬难咽的荞饼,细眼中射出雄心勃勃的光芒,一定要尽所有力量上爬,只有身居常人不可企及的高位,才可得享富贵与这醇酒般的美人。

    用力的咀嚼,将这不忿与野望深埋心底。

    这侧小院的火光动静,其实早已惊动了泰半的村民,只是好事者还未行近,便被周围成群结队的武士吓的缩了回窝去,余下几户与卫衍关系最亲近的人家,暗自猜测担忧不已。

    卫三拿着两个矮小的木凳,假借送家伙什的理由,准备一探究竟,刚到院口,便被劈手夺了去,扔在火堆中充了柴禾,人也吃了一老拳,只好返家郁闷不提。

    卫得贵则干脆连门都没出着,就被父亲直接反锁在了屋里,这是他老爹与游徼大人属下的某个兵丁曾有旧,刻意提醒后采取的措施,简单粗暴,却很管用。

    何吉带着虎丫在巷里张望着,只他两个不满十的孩子,倒也引不起多少警惕心,也就由着二人晃荡来晃荡去的。正巧遇见被赶将出来的大礼一家,瞧那一身的泥印子,还有大礼他娘额上的血渍,何吉更觉不妙,正待追上去问个明白,只见那妇人迅速的扯过大礼,重重的关上了自家的院门,明显是不想搭话的意思。

    何吉人虽小,却常在卫衍的教导下,认字识理,且尤为崇拜卫衍的行猎身手、高明功夫,与之感情最深,直当作自己的亲哥哥看待的。见到眼下的状况,卫衍和涤鹿在那许多武士的包围中不知生死,心中便如掉进热锅般的火急火燎。

    再仔细打量一下远处的木屋,恍然间的灵机一动,回忆起当初尚未被抓走去造长城服劳役的父亲,与卫三叔一起,为卫子哥盖小院的情形。那时候,孩子们是欣喜若狂的,卫衍的屋子盖起来,没有大人也便没了管束,基本上可以称作孩童的乐土了,想怎样便怎样。是他强烈要求父亲在屋后堆放柴火的地方,掏出个可容来回的洞来,平时干草木棒遮掩,根本看不出异样,可到了玩耍躲迷藏的时候,便可不为人知的往返于屋内屋外了。

    何吉一阵欣喜,终于找到了能够接近的方法,随便找了个借口将虎丫打发回家,便猫身隐于黑暗中,迂回的向木屋后方遁去。

    “我……”

    屋里的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又是同时的谦让,忍不住的相视而笑,这也太巧了……

    “我的意思是……”

    不待涤鹿将这话说完,突然的。

    “卫子哥!卫子哥?”

    从灶后的木墙处传来细若蚊蝇的呼唤声,两人讶异的定睛一看,是冒出半个脑袋的何吉,脸上蹭的黑灰的,露出雪白的牙齿,朝两人傻乎乎的笑着。

    卫衍急忙把他扯了进来,轻拍着肩膀,小声的称赞着。

    “呵,好小子,我都忘了这灶后还有个洞的事儿,你如何记得的?又是如何进来的?”

    “嘿嘿,我人小,又一直猫着腰,他们才没注意呢,我绕了老大一圈才从后面爬进来的……嘿嘿,厉害吧……”

    压低声音,何吉一副你要再多多表扬我的得意神态,引得涤鹿禁不住的掩嘴低笑。

    卫衍转头看向涤鹿,眼中倒映着灿烂的花火。

    “我们逃走吧,随便哪里,总能养活自己的……”

    “嗯,我要带上我来时穿戴的衣物。”

    涤鹿甜甜的笑,有机会主宰自己的生活真好。

    迅速的收拾完,三人小心的依次爬过洞口,安静的来到了屋后,甚至来不及将干草还原,紧张的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到得岔口,卫衍感激的拥抱了何吉一下,便要带着涤鹿直奔村口而去。何吉连忙阻止,只道村口巷尾俱有游徼旗下,一不小心便是自投罗网。

    涤鹿有些着急,眼看出了屋子,自由可期了,难道这逃亡之旅便要夭折在离家不足百米的地方么?

    何吉低声吃吃的笑了一下。

    “大道是不好出去了,只是你们都忘了我家住哪么?院背后便是领子山了,从山后小路出去,卫子哥,我敢说,谁也抓不住你。”

    “阿吉,连这你都想到了?真是刮目相看啊……只是,你娘她……”

    “放心好了,我出来阿娘也是知道的,她从来都是嘴硬心软,也那么疼你,肯定赞成我这么做,快走吧……”

    卫衍的欣赏之色明显令何吉有些陶醉忘形,只笑的见牙不见眼,细声细气的催促着。

    天上没有月亮,夜浓的只能隐约看见身边的人,连各家的狗儿都识相的没有犬吠。大家依旧静静的放轻着脚步,向何吉家行去。

    绕了近半个时辰,三人才安全的到达了山脚前的何家,同样的木屋,只大了许多,有两进三间的规模,其中一间是秀娘用于纺织裁剪的处所。一直在门外望眼欲穿的她立时望见了孩子们,飞快的将他们迎进屋,仔细的关好院门,并在屋门上落了从不轻易使用的木闸。

    “到底怎么回事啊?那游徼大人怎带了这许多随从围着你家院子?”

    “何婶婶,这,一言难尽啊……”

    微弱的油灯映照中,卫衍向秀娘详尽的解说着傍晚发生的一切。换得她一声义愤而又无奈的低叹。眼下的情景,确也只有逃走二字了,当然,前提是涤鹿的而且确的并不愿做那忘却自由、可得富贵的“礼物”。

    “婶婶,涤鹿要多谢您这段时日的关怀与照顾呢,我这里里外外的衣服也都是婶婶一针一线缝就的,只是,尚未有时间回报,这便……唉,不知今生还有机会回到此地否。。”

    涤鹿有些动情,拿出那件珍藏的羽绒服,轻轻抚摸了一下滑软的质地,将其郑重的交到秀娘手中。

    “涤鹿身无长物,婶婶一直喜欢的这件独特的衣服,全天下也唯有一件而已。今日留于婶婶,千万不要推辞,就当做个念想吧,只是,要小心招人耳目,易惹嫉妒呢。”

    说完,不给秀娘推辞的机会,率先行出了后门。(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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