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须再忍

    时间迅速跳跃到造纸大业开始的第三天。

    又是一个明媚的大晴天,从卫三叔连夜帮忙做好的木桶里取水,做好早餐,送走上山的卫子,涤鹿踱到水缸边,捞起一块树皮试试软硬程度。

    嗯,终于可以开始捣碎了。

    亲往田间请来飘飘然不知所以的卫大礼,就着昨日卫衍用两块皮子与邻村帮人磨面粉的老蔡换来的木槌与石臼,卖力的劳作起来。

    不一会儿,大礼便浑身是汗,索性将上衣剥开,系在腰上,赤膊着接连挥槌,当然也未尝不是借机在涤鹿面前展示健壮的意思。

    候在一旁打下手不停反转着原料的得贵一脸眼热的表情,奈何如今的身量和人家实在没有可比性,只能左右挑着刺儿,悻悻的碎叨“这没捣好,那还有一大块儿……”

    大礼自是容不得他在涤鹿面前如此找茬,便也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

    涤鹿懒得理会如此的风云暗涌,她在发愁接下来的步骤。

    原料捣碎后的“煮楻足水”倒不是大问题,家里的陶罐大的足够用了,狠狠煮上两三个时辰,熬出原浆不在话下,只是再往后的“落料入帘”,那平板式可滤去水气的竹帘却还没有备下,这里不是南方多水多竹的地段,竹帘在这儿那绝对是稀罕物件,她原也想用木帘代替的,可要达到竹帘那样平滑齐整的程度,又还能弯曲折叠,却是件殊为不易的事儿。

    思及此,她无比热切的盼望卫衍此去蔺子坪替她寻找竹帘一事能顺利得成,盼望蔺公为卿多年,家中能收有如此不常见的东西。看着挥汗如雨的卫大礼与团团乱转的得贵,若不是担心这两人没有经验出什么岔子,她一定是随着卫子同去了,顺便再开开眼,询问询问心中的不解之谜。

    整个上午在槌与石的敲击声中渡过,涤鹿奉上自己备好的吃食款待两位免费帮工,劳作了半天的两人狼吞虎咽齐声赞叹,比着赛的说着好听的话,其谄媚的程度实在令涤鹿汗颜。

    看看下午的活已不多,烧水煮浆而已,涤鹿便谢过了大礼要继续帮忙的好意,只请他在煮浆的陶罐盖子上压上重重的大石,便催促其返回自家地头,并客气的再次致谢。至于得贵那个小脸皮厚的,也无甚要紧事,赶也不走,于是凑手劈弄些柴禾,帮着涤鹿生火。

    说不出的味道弥漫的笼罩着木屋,涤鹿一边看着不停翻滚着的纸浆由清至稠,各种不同的长短纤维开始着大融合,一边与得贵继续说些可乐的小故事,引来傻笑声一片。

    直至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在恍惚间听见木门的响动声。

    涤鹿忙里忙慌的迅速窜出查探动静,一面用围裙擦着手,一面带着企盼的眼神注视着缓缓而归的卫衍。

    卫衍的眼中,此时的涤鹿美极了。

    夕阳柔光的沐浴下,一身合体的麻衣,清丽窈窕,再不是那初至时格格不入奇奇怪怪的样子;些微凌乱的头发自然散落,将娇小的脸庞衬托得愈加妩媚;脸蛋因为劳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大大的眼忽闪着动人的波光;就连不小心印在颊上的污渍都显得那样的俏皮,她自然迈出脚步出门迎来的神态,真象是在家中下厨等待丈夫夜归的可爱小妇人。

    卫衍满心温柔又带好笑的不觉摇摇头,看着她立马暗淡的眼神,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着急,直至涤鹿纠结的用双手搓弄着围裙,撅嘴皱眉的失望不已的时候,才逗弄的不紧不慢的从身后取出一卷束好的细腻竹帘,如愿看见他的仙女以夏日暴雨骤来骤去的速度迅速翻脸,一把抢过,嘴角也立马不由自主的大大的勾起,整个人再次放射出愉悦无尽的光芒。

    那光芒,仿佛就要将他灼伤。

    伤,也欢喜。

    “这就叫落料入帘!也称抄纸。。。。”

    涤鹿一边操作,一边向卫衍与得贵解说,薄薄的捞起一层已放凉的熬的细腻发稠的泛黄浓浆,摇晃均匀。

    这简单的活明显比想象的难,主要是确实没有什么技巧和经验,怎也达不到厚薄一致的满意程度,反而是卫衍,许是身手好平衡也便好的原因,接了过去双手微扬,几下便摊出均匀服帖的纸膜来。

    竖起竹帘让多余的水自然流落,倒扣着,一张张叠好,揭下竹帘,再抄下一张,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积下了厚厚的一叠,平整的压上木板与重石,等待余下的水分彻底流出。

    一夜无话,只暗自祈祷明日是个艳阳天,便可进入最后晾晒烘干的程序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接连两日,太阳都偷懒的躲在家里不与人照面。

    涤鹿心急的将纸膜放在灶边以便烘干,干倒是渐渐的干了,只是整体的颜色愈加黄的不能看,若是再晒不到太阳,那么这批纸便真正只能做“草纸”之用了,至于为何只有阳光才能自然漂白,却不是她这个半桶水可以解释的了。

    又一个清晨,屋外翠绿的植物挂满了露珠,折射出七彩的霞光,是令涤鹿感觉久违的太阳,终于出现了。

    拿开大石,取下木板,将纸片分成小叠的,移到园中晾晒。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象是被打了补丁一般,到处是长方形的纸片,引得来往过路的男女老少一阵的猜测与指点。

    随着正午的临近,日光更加强烈,经过了洗礼的纸片们开始隐约焕发出微白的色泽。

    涤鹿小心的揭下一张,举过头顶,透过光线仔细望去,纸上还残留许多未曾捣尽的纤维碎片,并不影响观瞻,倒像是天然的纹路般多了些原生态的美。基本不能感觉到光线的反射变化,证明实在厚到可以的程度,与她心中轻薄的纸张相去甚远,唯一满意的是临时加入的大量的杉木皮,令整张纸氤氲着淡淡的原木香味,增添了许多雅致气息。

    这张开天辟地的纸啊,虽然看上去还是那样的粗糙不堪,此时在她的眼中,却仿佛将阳光都吸纳了进去,灿然耀眼。

    涤鹿禁不住仰天长笑,哼起了小曲儿。

    “哦,哈哈,我得儿意的笑,又得儿意的笑……”

    顿时惊起一片雀鸟。

    正笑着呢,余音还在小院中回绕,手中的纸片从双手执着之处干脆的断成了两截,手持另一半呆立当场的涤鹿甚至还来不及收起志得意满的笑容,只能傻乎乎的看着那片残纸,轻飘飘的盘旋着落在脚边,宛如自己的颜面。

    前来寻找阿吉的虎丫正巧看见这尴尬的一幕,好奇的询问。

    “涤鹿姐,这是你摊的煎饼么?好脆的样子呢……”

    言罢再配上吞口水的声响与眼馋的神情。

    气结。

    “你就知道吃!”

    涤鹿有些迁怒的哼哼,潇洒的扔掉手里剩下的半片,故作若无其事的转身回屋反思去了。。

    怎可能这样脆呢?要是这么脆,岂不是一碰就会碎掉了?那还怎么写字?那还能卷束么?若不能卷束折叠,每张都要占这么大的地方,那还怎样便于运输与收藏?

    在脑海中反复演练之前的步骤,冥思苦想半天,暂时只能归咎于粘性的不够以及自己的心急,将其放在灶边烘烤过度,导致质地生脆易断,这,可放入少量淘米水来解决,但如此一来,湿纸粘连不易脱模恐怕又会形成新的阻碍,再仔细想想,以前那本书到底是怎样说来着?

    整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涤鹿,满脑子的纸张与纸浆,成功的制造出一双自然的烟熏眼妆,惹来卫衍一阵小没良心的嗤笑。

    涤鹿砸他一个白眼,接着照自己的想法做实验去了,留下身后卫衍略有些心疼又饱含敬佩的眼神注视着。

    再次从头做起,采集原料,浸泡并加上了反复践踏的工序,捣碎,蒸煮,只是此次混入了新制的助料,是杨桃藤混和沙松树根研磨后的粉末;最后,成浆,抄纸,晾晒。

    一系列忙活下来,十天后的卫衍家小院,又四处打上了补丁。其间,要多谢得贵这小不干胶,若不然,那天采集原料回来的路上,几乎就能在后半村里转到迷路了,从此,卫衍再不敢单独放她出村,卫得贵更是有了正当的名义整日的跟前跟后了。

    而这一次,乡民们也再不少见多怪,基本上都已知道了那个叫做涤鹿的小姑娘,现在跟擦屁股的什么叫做“纸”的玩意儿较上了劲儿。

    纸品明显比上次要来得白些,饱含期待的细心的揭下一张,不敢再大声张扬的笑,生怕又惊断了它,甚至连呼吸都不觉得屏住了。

    嗯,厚薄均匀,纹理气味依然,先是轻轻的抖落一下,很好,没断,而且发出悦耳的呼扇声,长长的出口气,弯曲,对折、对折、再对折,一块宛若豆腐大小的米白纸块静静的躺在手心里。。

    激动的情绪瞬间爆发。

    “OH,YES,终于无须再忍了。。”

    (以下内容不算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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