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千里

    天色将晚,宛丘城外一骑靠近,由北向南而来。

    这座城虽然占地较大,却并没有修筑如大城那般高高的城墙,矮小的土墙甚至经过大雨的冲刷都要脱掉一层皮。

    若非是空中降雨的缘故,土墙上的灰尘更是轻易便能笼罩住整座城。

    城墙顶上亦是没有守城用的重弩之类,只有那些手持长枪身披红甲正在巡逻的战士,肩上斜挎一张硬木弓,背上背着一只箭筒。

    宛丘城只有一扇朝南开的大门,所以那从北向南而来的一骑需要绕着城池再向南而去。

    老马识途说的并非单纯是指年老,毕竟再老的马匹整天窝在马厩里也不可能知晓门外的路途。

    这匹红马虽然正当壮年,但经历却是不少,且对于自己成长的地方还是异常熟悉的。

    而这强壮的战马却背了一位与它体型相差异常明显的小小少年。

    那少年紧紧趴在马背上,看似昏昏欲睡,肠胃里已经是上下翻滚。

    无论是马还是人,都是浑身湿透。

    这雨更能增添战马奔驰的气势,毛发被雨水抚平,使其看起来更加灵活。但那少年可不同,雨淋在身上那就是狼狈,与落汤鸡没什么差别。

    身上的雨水流到战马身上,再被其奔跑甩落在地,留下的则是挥不掉的潮湿以及潮湿带来的不舒服感觉。

    寒冷倒是提不上,毕竟正值夏季,南方的气候向来是温暖。

    但是他的母亲却知道雪花堆积在身上总会化掉,雨打的久了也会带来一丝丝的冷。

    不过说起来让人有些咬牙切齿的是,关于这些他从未听过话,依旧是下雪天在外疯玩,被雨打湿了也不管不顾。

    那位少年始终小心翼翼趴在马背上,怕自己如那些雨水一般被身下的这匹战马给无情甩了下去。

    说起来有些好笑的是,别人抓缰绳是为了御马以保证不走上歧途,而这少年从开始被自己母亲搀扶加推搡爬上马背所想的就是不被甩下去。

    他只知道往南走,具体方位并不清楚。

    事实上就算他知道了路也是毫无用处,毕竟他降不住这匹马,马要往哪走,他只能抓住缰绳随其去往哪里。

    此时大有一种随意前行的潇洒感,可他显然没有心情学着那些人来沿途欣赏一路上的风景。

    毕竟这风雨太过迷人眼,且他的目的太过定的住人心。

    话虽如此这匹马还是一路轻轻松松便带他来到了这里。

    马鞍咯的他腹部以及胸部都有些麻木生疼,这也算是正常,毕竟那就是用来坐的。

    双手也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却还是死死抓住缰绳不肯松手,也不敢换上一个姿势。

    若是寻常少年即便也会害怕但至少跑了一晚上会开始想着慢慢直起身子来试上一试。

    但这位却是除了骂人会理直气壮外一向胆小,不然也不至于会被某人提了个棍子便吓的躲在院子里连挨骂都不敢开口还上一句。

    这座城的防御工程看起来做的相当不到位,甚至都不如一些中等城市更严密,但这里确实是大昌王朝的国门所在。

    镇南军不打守城战,因此这座城的防御工程做的再如何严密都是毫无用武之地。

    大门朝南开,这一马一人由北而来。

    即便天色将晚,但若想不被城墙上那些身穿红甲的守卫发现还是极不容易,对于这一骑守卫并未生出敌意,有的只是好奇和警惕。

    他们知道这样一匹战马即便是在镇南军内部也算的上是上等,却没想到居然会甘愿被一位小小少年所驾驭。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虽有警惕但也并未拦阻那位少年,只看着他向何处而去。

    不会轻视每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位手无寸铁的少年孩童。

    那匹战马行的十分大胆且气势高昂,马要回家,少年是离家,差别自然是相当明显。

    少年偏过头去看着不高的城墙,总感觉这座城除了大上一些,与四方城也没有什么差别嘛,更觉着自己好像是来错了地方。

    身子趴在马背上,歪仰着头看着不高的土墙上一位盯着自己的红甲士兵,大声问道:“喂!这里是宛丘城吗?就是丘陵的那个丘。”

    喊完之后赶忙吐出流到自己嘴里的雨水,他并不知道丘陵两个字怎么去写,但这是他知道自己要去那座城的唯一信息。

    其实还有一个关键的信息,只不过那个在他看来怕吓着了别人,所以对于旁人并未提及。

    城墙上的士兵虽然听到,却并未理他,雨水从坚毅的脸上流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雨水依旧淅沥,双眼睫毛上挂着的晶莹十分影响视线,因此这少年看不到那人有没有微笑,也就不清楚他是否听到了自己问话。

    再次大喊了几声还是未得到响应,少年不再尝试,毕竟对方肩上挎着的那张弓箭看着太过吓人。

    而且看似灰溜溜的离去,但这位少年已经成功练就了骂人只在心里便能解气的本事,至于对方听不听的到完全就无所谓。

    身下那匹战马并未理会他要去做什么,只是驮着往前跑。

    城墙上的所有人见到这一人一马心中都充满了好奇,甚至有一位年纪稍大上一些的红甲守卫还从肩上取下那张硬木弓,拉弓搭箭想要试探其反应。

    没有出乎意料,少年大惊失色,甚至天上的雨水落在其裤子部位好像都变的更多上了一些。

    马的嗅觉要超过人类,那匹一路走来都老老实实的战马此时大感羞耻,第一次生出想要将其甩下来的冲动。

    这样一个小屁孩,瑟瑟发抖的趴在自己背上,那不是耻辱是什么?

    似乎是想起了另外一个同样骑在自己背上胆小的和尚,战马有些哀怨的鸣了一声。

    那守卫呵呵笑了两声,收起那张硬木弓,一只手捏住羽箭,低头细细察看着锋利的箭头,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害怕说明还算正常,这些年来这城里边来了多少个不正常的人来着?”

    营帐内,案上的一只昏暗油灯慵懒的闪着灯火,案上放着一封始终未曾拆开的书信,上面用朱砂写有春秋二字。

    一高大粗壮的汉子赤裸着上身坐在案后,左手握枪,右手中拿着一张小块鹿皮,正低头静静擦拭着手中那杆长枪,双眼始终都未瞥向那封书信一眼。

    忽然,油灯开始有些不安,擦拭长枪的动作立马停住。

    小块鹿皮一擦到头,留下浅浅一道切痕,长枪锋芒毕露。

    汉子抬起头来看了眼那封书信,那是年前留在这里的。

    他能猜出信上所写内容,也知道对自己而言有些难办,但他还是微笑了一下,这便说明他的心思此时并不在那封书信上。

    自言自语笑道:“受人礼物既然当场收下,那再退回已是不合礼数。我很想知道院长大人的学生究竟给我送了什么礼物回来。”

    汉子提枪起身,将手中小块鹿皮随手扔在案面上的那盏油灯之上,灯油四溅,火苗熄灭,帐内瞬间暗了下来。

    汉子穿上一件衣服,手持长枪而出。

    案上的那张信封被账外风吹动,才知道信封的下面还留有一张,未见字样,只知信封上面盖了方漆黑印玺般的图案。

    里面的情形如何城外的战马和那位少年并不清楚,战马只顾奔跑,那少年却是要紧张许多。

    刚才虽然是吓唬,但这位少年可不知道,见到那只锋利的箭头时他是真的感觉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会被命中。

    杨贺九没有骗他,骑上这匹马确实半天便能到这座城,但由于天和人皆想留他的缘故,所以在那城内耽搁了些时间。

    少年依旧装作不清楚这些,在心中不停的犯嘀咕道说好了半天,这都天黑了还没到,看来那位先生也不怎么靠谱嘛。

    不知绕着城行了多久,就在这少年将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之时战马慢慢停了下来。

    明明前一刻已经有疲累的前兆,可停下来时却是士气高昂,就好像再跑上个三天三夜也不用停歇。

    少年察觉到变化,确认战马停稳后才慢慢从马背上直起身子来。

    面前确实是大开的城门,可少年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城门,而是一位中年汉子。

    不由微微一愣,眼神想要移开看看是不是自己要来的这座城市,却又是忍不住继续停留在那汉子身上,最后定格在他手中的那杆长枪,一动不动。

    战马欢欣鼓舞,汉子见着马背上的那少年同样是有些意外。

    许久之后少年试探问道:“这里是...请问一下,这里是宛丘城吗?丘陵的那个丘。”

    汉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了眼马背上拖着的那些大大小小包裹,甚至有些东西的汁水还夹杂着雨水从马背上流下。

    或许是能看出这匹马一行来的委屈,上前轻轻拍了拍那匹战马,开口道:“辛苦你了。”

    战马高声嘶鸣,如同在回话一般。

    在去年秋天,自己亲自挑选出两匹战马,加上自己的那匹白马共计一白一黑一红三匹。

    由于某位少年在某些特殊条件下怕自己被某人看出某些事情的缘故,所以真正送出去的只有两匹。

    这匹红马去年由自己亲自挑选送出,途径数千里路随一些人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

    圆满完成任务后又经杨贺九送回,本来是镇南军送给杨贺九的礼物,却没想到他在四方城又转送给了一位少年,几经辗转重新回到这座城,属实算是辛苦。

    少年看他与这匹马似乎很熟的样子,开口问道:“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中年汉子未经过如何思考,低头看着面前这匹马脚下磨损严重的蹄铁开口回道:“千里。”

    少年嘴里嘟囔念叨了两句,而后试探道:“千里?我怎么感觉像你自己刚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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