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怔愣在原地，心中的后悔、煎熬、自责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一时听到苏眠的话，她有种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
不过，这样的不知所措很快散去，她眼中瞬间迸发出灼人的光芒，双手紧紧抓住苏眠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她的肉里。
她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带着歇斯底里的癫狂，“他……本宫的儿子还活着？！”
她眼中又浮现出怀疑，“怎么可能呢，本宫亲眼看到他掉下悬崖，那可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他当时……他当时还是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孩子，他那么小，那么柔软，甚至本宫都不敢用大力，他那么脆弱……”
脑中浮现出小小的婴儿在她怀中啼哭的场景。
她也曾满怀希望的期待他的降生，她发誓要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可是……
终究一切都只是虚妄。
长公主甚至怀疑自己听到的话，都是自己因为过于思念自己儿子幻听出来的。
她丧气的垂下手，面上的生机褪去，喃喃自语，“那个孩子，他不该遭受这些痛苦，他本就不该生出来，他是不被爱着，不被祝福的……”
说话间，她的眼泪无声滑落。
本来骄矜傲气的眸子一片怆然凄楚，满满的都是后悔，后悔自己当时太过意气用事，后悔自己为了斩断过去，将孩子丢掉。
如果当时她选择了另外的道路，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的孩子会不会还活着。
她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几乎同她一般高的明朗少年，他对着她笑着，嗓音清朗，喊她娘。
长公主唇角微扬，带着浓郁的苦涩。
苏眠看着很是不忍，现在在她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长公主，也不是一心复仇的冷面女人。
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很思念自己孩子的可怜母亲。
苏眠弯下身，握住长公主的手，放轻自己的语气，“长公主，我没有骗你，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重复说道：“苏怜水就是你的儿子，如果你不相信，一会儿你们见面之后，可以滴血认亲。”
身后的北辰羽听见苏眠给长公主说这样严肃的话，自己也微微朝两个人望了过去。
虽然他不明白她们的心情，可也知道，长公主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说不定还有些后悔。
“长公主，苏眠说的千真万确，虽然我不知道那孩子是否是您的，可与您方才描述的一模一样。”
北辰羽的突然开口更是让长公主神情恍惚的盯着苏眠，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还有几乎要传进她心底的安定。
最终，她相信了，她愿意去相信，并愿意去证实。
灰暗的眸子中照进明亮的光，长公主迅速起身，反握住苏眠的手，牢牢箍住，像是怕她跑了一样，“我...我可以知道你口中那个苏怜水的故事吗？”
苏怜水……
在长公主的印象中，她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见过苏怜水一面，现在想来，好像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是当时她满心仇恨，也完全没有自己的儿子还可能活着的想法，她甚至还恶毒的想，不知道他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长公主一张脸似笑似哭，有些狰狞，不断询问：“怜水他现在怎么样？是不是一直在寻找本宫？他过的好吗？有吃饱穿暖吗？我的怜水，本该是荣华富贵，备受宠爱……都怪他！”
长公主一想到先帝，就满心的恨意，手指用力掐着肌肤，像是自己以往无数次那样。
“嘶，好疼！”苏眠顿时拧眉，“长公主你可以松手吗？你掐的是我的手臂。”
长公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到她的话，甚至，她掐人的力道再一次加重了。
“嘶，好疼啊。”苏眠挣扎着手臂，想要抽出来。
不等她动作，守在旁边的北辰羽迅疾出手，苏眠没看清他在长公主身体某处点了一下，她便失力一样，倒在地上，掐着她胳膊的手也松开了。
苏眠赶紧后退两步，看向自己的胳膊，那里已经青黑一片。
心疼的吹两口，苏眠看向倒在地上的长公主，心中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其他。
北辰羽站在她身后，手臂一抬，将人牢牢护在怀里，一双眸子冷厉，氤氲着刻骨的寒气，“长公主，你已经不是以往备受宠爱的长公主，你还有事情要求助于我们，还是收敛下自己的脾气的好。”
长公主已经恢复了些神智，抬眸看着相拥在一起仿若璧人一样的两人，心中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狠狠一痛。
她错开视线，不再看他们，也努力压下自己心中的愤懑，“苏眠，能不能请你为本宫……讲讲本宫儿子的事情，本宫真的很想知道。”
苏眠从未想过长公主会这么想，一下子有些愣住，不过转即布满心中的却是高兴。
长公主想听，那自然是可以的，苏眠同北辰羽对视一眼，无声询问什么。
北辰羽冷肃着脸点头，苏眠鼓鼓腮帮子之后妥协答应，她身体往后一靠，将全部重量压在北辰羽身上，自己为自己找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才看向长公主。
而北辰羽则是在她动作之后，小心翼翼的抬起她的手臂，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瓶。
倒出一些奶白色的东西，涂抹在苏眠的手臂上。
一对上苏眠带着温情和雀跃的视线，长公主就将脑袋转了过去，垂下的长发遮住她的脸，让人看不到她的情绪。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掩在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一团，尖利的指尖狠狠陷进掌心的肉里。
曾几何时，他也曾那样待她。
她尚还记着，那是一个晴天繁华似锦的时节，他带着她于花丛之间，他半揽着她，也是如眼前这两人的姿态，他说他愿意成为她的庇护，愿意护她永世安宁！
她信了，满心的柔情与期待，结果，却是惨淡结局，他早已薨逝，而她则失去儿子，永远活在自责和自怨中。
儿子本该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却因为她……
想到自己之前不经意间看到那孩子的状态，心中像是被一刀刀割裂一样，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怜水，是我在鞑靼族遇到的。”苏眠深深呼吸一口，缓慢说道：“在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的脑子就已经似乎出了些问题。他很难理解很复杂的东西，别人都说他是傻子，不过那些人都是暗中说，他们不敢当着怜水的面说。”
“为什么？”长公主下意识询问。
“因为……”苏眠组织着语言，她看她一眼，尽量放轻语气，不想刺击到她。
“当时塔尔族正遭遇一场灭族危机，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许久没有下过雨，干旱几乎让他们灭族。塔尔族巫师为了解决这件事，带着人在崖底下祭司，正好看到从天而降的怜水。”
“所以怜水是被他们救下了吗？”长公主迫不及待的询问，她想知道自己儿子，在自己没在身边的这些年的所有事情，想知道他都遇到了什么人，又都经历了些什么事。
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想知道他又是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至于塔尔族……
她本身就是塔尔族的公主，对于塔尔族的一些习俗很了解。
巫师在塔尔族中很大的权利，负责祭司和守护整个塔尔族，族中的人对于巫师都是恭敬且敬畏的。
如果是巫师救下来了怜水，并且护着他的话，那么怜水的境遇应该不算遭，又怎么会被人辱骂排斥，甚至被人割掉舌头呢？
“对。巫师救下了怜水，因为他是从天而降，还把他当成了是上天的使者。他把他带回了塔尔族，供奉起来。”苏眠说道，想到自己了解到的之后的一些事情，她突然有些说不出来之后的话。
“然后呢？然后呢？”长公主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她猛地起身扑向苏眠，想要拽住她，让她赶紧说出更多的信息。
然而，她的指尖还没碰到苏眠，北辰羽身形一晃，带着苏眠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长公主，“长公主，希望你冷静一下，不要再伤害苏眠了。”
长公主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身体颤抖着，眼眶红红的，染着胭脂的脸色都苍白不少，“我……”
她深深呼吸一口，闭闭眼睛，压下自己内心强烈的波动，“本宫知晓，苏眠，还请你继续说，不要突然停顿。请原谅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关切之心。”
北辰羽闻言冷笑一声，“若你真的关爱自己的孩子，又怎会将他扔下悬崖？时隔这些年，你不过是想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和不安。那孩子已经独自在外成长着数十年，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就算你想认回他，他会愿意认回你吗？”
不得不说，北辰羽的这一番话直击长公主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一瞬间有些茫然的绝望，她看向苏眠和北辰羽两人，唇瓣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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