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不知,自己的女儿何时变得如此思虑周全。
从前只以为女儿蛮横些,总归是在府里宠的。
可如今她要进宫了,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聘儿,那依你,该如何?”
张宁问道。
张夫人也瞧着她。
两双灼灼的目光望向她。
她倒是觉着十分不自在。
但好在,秦长欢还未从二人眼神中瞧出任何怀疑。
“涟漪自小跟着我,也有了感情,不过,我是断然不能带她入宫的。”
说着,她还十分担忧的蹙起眉,接着叹了口气。
“今早若是父亲母亲在场,定会明白我为何如此说,涟漪在府中树敌众多,您尽可以派人去听听瞧瞧。”
张夫人与张宁对视一番,心中都有了打算。
其实涟漪之所以在府中树敌颇多,也是因着张闲聘平日里过分宠爱,又骄纵过头的缘故。
只是,张闲聘是他们的女儿。
便是犯了滔天大错,他们也只能为着她好。
只是,涟漪到底跟了女儿许久。
倒是没想过张闲聘能这样狠心。
张夫人如此想,可是,张宁却觉着,以女儿如今这般的心性,才更能堪当大任。
想必明日入宫后,有了皇帝的指点,必定能够答应下来。
“你的意思是,将她留在家中?”
张夫人也看向秦长欢,眼中尽是询问之意。
秦长欢想,大概是自己今日所说的话太不像是平日里的张闲聘,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好奇。
总要趁着他们还不曾怀疑自己,要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才是。
“这几日,我倒是思虑良多。”
她垂下头,搅着书中的手帕。
“父亲母亲,若我只是张闲聘,再像从前一般胡闹,那都没什么,可是,突然知晓我要进宫去。”
她忽的抬起头来,眼中含了泪似的。
她的确做出了十分担心的模样来。
“母亲,您也是知道的,贺兰清仪死在了宫中,过去又有多少妃子,都死在了宫里。”
这样说,已经很清楚了。
她伸手,握住了母亲的,一双含情的眼睛已经欲说还休。
如此,张夫人与张宁,自然是明白了女儿的意思的。
看来进宫这件事情,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她这般,到底是出乎张夫人的预料的。
她原以为,女儿会很高兴。
却没想到……
“唉……”
张夫人长叹一声,转过头将女儿揽在自己肩上。
“只是这命令,实在是无法反抗,乖女儿,是母亲没能力帮你,这件事,也是我小看了些。”
她以为,嫁进宫中便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却没想到,平日里并不在意这些事情的张闲聘,这次居然如此仔细。
用过饭后,秦长欢并未与他们再多说什么。
只让他们知晓,自己是因为之前皇宫内发生的桩桩件件,而害怕退缩了便好。
再多说下去,只怕他们会怀疑。
这蛮横无理的张闲聘,自然不能一下子变得通情达理,聪明睿智。
大夫已经给涟漪看过了,秦长欢觉着,自己也是该去瞧瞧了。
老远还没到涟漪被安置的房间门口,就瞧着一堆人围着。
“怎么了这是?”
眼看着他们嘀嘀咕咕的,不像是在说什么好话。
由人扶着,她走上前。
马上有人过来要套近乎似的。
“小姐,这涟漪如今磕掉了门牙,可是不好看了呢,您带着这样的人进宫去,恐怕失了体面。”
“是啊,小姐,您可不能带着这样的丫鬟进宫啊。”
这帮人,也真是会落井下石。
不过,这都是涟漪平日里做的孽。
秦长欢冷笑一声,站到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众人。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从你们中间挑一个选了进宫去?”
不少人眼中冒着光亮,身子也往前倾了倾。
秦长欢想着,屋内的涟漪一定听的清清楚楚的。
她这时候,可不能再如秦长欢般做事,定要给这些人点颜色瞧瞧才行。
“今日一早,我瞧你们个个都恨不得欺负死那个小丫鬟来着,站在涟漪边上帮腔作势。”
“怎么,如今涟漪病倒了,你们却都在背后说起她的坏话来了,张府平日里,竟是养了你们这一群王八羔子!”
屋内,涟漪本被他们的话给气的要下床出来理论一番。
如今听了张闲聘在为她说话,便安了一颗心。
只是自己这门牙倒的确是掉了。
这,恐怕是真不能进宫去了。
想到此处,便又伤心起来。
丫鬟婆子们又往后退去。
秦长欢却不想饶了她们。
“你们眼中我恐怕只是个不讲道理的吧。”
她冷哼一声,眼睛直勾勾的扫过一众人。
“所以我平日里宠着涟漪,你们便帮腔作势,欺负别人,弄得张府上下鸡飞狗跳。”
“瞧着今日我怕是不能带涟漪入宫,一个个又上赶着来毛遂自荐,你们可真会做人啊。”
她佯装气的说不出话的模样,紧盯着他们不作声。
底下的人个个畏畏缩缩着,他们可是生怕一个举手投足的便得罪了这位阎王。
其实从前不过是觉着张闲聘是个爱发脾气,不好说话的。
如今看来,她不仅不好说话,而且为人聪明,极不好惹。
如今人人心中约摸都在盘算着,从前可别有什么得罪过她的地方。
若是叫她想起来,定要好好惩罚一番的。
“怎么?如今倒是不敢吭声了?”
秦长欢冷笑一声。
“如今你们便是仗着父亲母亲年纪大了,越发刁钻爱惹事了,从今日起,再有一个敢多事,不守着本分的,别怪我,我可真要将他乱棍打出去!”
她冷冷的甩了个脸色给众人瞧。
接着,丫鬟推开门,她便进了房间去。
屋内,涟漪已经下了床。
她到底没有伤到身子,只是脸肿了一块。
秦长欢下手有轻重。
丫鬟搬来椅子,她便坐了下去。
“涟漪多谢小姐帮我说话。”
涟漪朝着秦长欢单膝下跪,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她就知道,张闲聘用了她这么多年,不会放任这么多人欺负着她,都不管的。
只是今日,秦长欢顶着张闲聘这张脸过来,却并不是为着帮她。
“你且起身吧,还病着呢。”
她随口道。
丫鬟递过来一杯茶,她只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便叫搁下了,也没喝。
众人素来知晓她爱干净。
涟漪起身,站在她面前。
秦长欢瞧了两眼,有些难言地别开了脸。
“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她说。”
丫鬟福了身子,为她们关好了门。
涟漪赶忙要凑近秦长欢,可秦长欢迅速伸手拦住了她。
“你便站在那边就好。”
她做出嫌弃状。
张闲聘就是这样的人,她也知道,所以并不有所怀疑。
“小姐,如今我虽这副模样,可若是小姐不带着我进宫,怕是别人欺负了您,总还该有奴婢保护着您啊!”
她是听到了刚刚那几个人的话。
虽说张闲聘刚才并没回应什么,但难保,她没把她们的话给听进去。
秦长欢便悠然坐着,听着她所说的话。
只是,她并不打算回应什么。
涟漪有些急了,她跟了张闲聘这么多年,性子也是越来越随着她的。
“小姐,您千万不能不要奴婢啊!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您不能不要我啊!”
她扑通一声又跪下去,双手抓住秦长欢的衣摆,死命地求着。
秦长欢想甩开她,可是她抓的太死,自己一时半刻也无法甩得开。
“好了!”
听她哭哭唧唧的,就十分头疼。
秦长欢不想让张闲聘落下一个刻薄的名声。
这要是传出去了,阮安他们还不得笑话死自己。
尤其是哥哥秦长安。
“这事,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吧。”
她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可涟漪还是死死抓着秦长欢的裙摆不放。
“可是,可是小姐明日便要进宫去,我,我怎么能……”
“可你难道要我带着,带着一个……”
秦长欢指了指她,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来。
涟漪愣住,抓住她裙摆的手慢慢滑落下去。
秦长欢一拍椅子把手,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涟漪就望着慢慢被关上的门,心中一点点变凉,又一点点冻成冰块。
自己一朝失势,倒是不要紧的。
既然张闲聘肯来看她,那她在这府中的地位便还在。
只是怎么都好,却偏偏掉了颗牙,伤了脸。
不论怎么说,张闲聘总是嫌弃了她的。
可是,她绝不能就在这里坐以待毙,绝对不能。
若是不能随着张闲聘进宫去,那她在这府中,往后便只能任人欺凌。
往后,还不知要有多少事情到自己头上来。
她自然是怕的。
因为在这府中做的亏心事多了。
可是眼下,她必得寻个机会翻身才行。
如果不跟着张闲聘,她往后还有什么活路呢?
她走到床榻边坐下来,认真思虑了起来。
而这边的秦长欢回了自己院中,却见头先被涟漪欺负的那个小丫头,正站在院子中间。
她前进两步,又后退两步。
进退两难似的。
也仿佛,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进去。
瞧着她这样子,秦长欢只觉得安心。
在这张府里能够寻求一个性情中人,真是难上加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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