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欢抬眼，目光流转，一瞬间，所有的真情实感消失殆尽，她又是初见时的模样，狭长的凤眼似乎在笑，可仔细看去，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殿下的疑心病，还是那么重。”
她唇角似乎动了下，却又似乎没动，只是喝酒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
只是一句话，她便藏起了所有真实的欢愉，温柔。
只是一个名字，便让她变得这样冰冷。
谁也不希望别人随意探知自己的过去，这点唐若许十分清楚，可不知为何，那么懂得分寸的他，却又忍不住一次次的触及她的底线，甚至想要知晓她的所有。
尤其是有关千城绝的一切。
这种感觉，让他得知了两人之间某种微妙的变化正在滋生，不过，他相信自己能够掌控得了。
他轻笑，“我帮了你，你难道不该有所回报？”
这或许不是他的本意，可他就这样说了出来，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果然。”秦长欢大笑，正襟端坐，“我就知道殿下找我来东烬，并不只是想请我来做客那么简单，交换条件呢？殿下想清楚了吗？”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风吹着柳叶击打着窗棂沙沙作响，气氛微妙不可言。
两人不知对视了多久，最终还是唐若许败下阵来，苦笑道，“罢了，真拿你没办法，明日还要出游，别不开心了。”
他只是淡淡说着，却又带着嘱咐和关心似的。
他越是对自己好，秦长欢就越是觉得疏远。
许是见的人多了，她才一眼就看出唐若许与旁人不同的地方。
即便他当日伪装成商人，眼睛里也有一种倔强，似乎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输，更不懂得赢。
他有自己的目标，只要认准了，便要一直朝着那个目标前行，无论什么都不会阻挡得了他。
这种目标明确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十足的真感情的，有的，只是他为了自己的目的，所做出的的部分妥协罢了。
不过秦长欢想，至少，他也算帮了自己不少的，的确不该把话说的太绝情。
“我自罚三杯。”她倒满一杯又一杯，尽数喝光，“对于今日浮华宫我说过的那些话，我现在十分真诚的向你道歉！”
她微微垂首，态度让人满意。
唐若许瞧她这状态，已经醉了七八分了，趁着她未抬头，便起身走去门口吩咐林植让人收拾出一间暖阁来给秦长欢休息。
林植自然觉着不妥。
“殿下，秦姑娘歇在东宫，怕是要让人诟病，凤仪殿那边……”
“去吧。”唐若许坚定道，“我有分寸。”
林植犹豫应下离开。
再回到桌案前，秦长欢竟然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唐若许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睡了过去。
“长欢？”
他刚拍了下桌面，秦长欢便蹭的挺直腰身，笑嘻嘻的看着他。
“太子殿下，你原谅我了？”
唐若许无奈，帮她夹了些菜，“多少吃点东西，不然胃里一定难受，不然便吃点桃花酥，下午若凌着人送来的，我瞧着你是爱吃的。”
秦长欢眼睛盯着那桃花酥，眼神渐渐飘忽不定起来。
她伸手撑住下巴，思绪仿佛回到三年前，那个桃花纷飞的季节。
唐若许瞧着她是不大对劲，“可是困了？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暖阁，要不要过去休息？”他试探道。
秦长欢笑嘻嘻的拿起一块桃花酥，“桃花……如果那天我没遇到你，该有多好？不过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她眼中带着点点光亮，眼皮一开一合，目光迷离又无措。
“你好像……很讨厌桃花？”唐若许说出心中疑问。
白日里在浮华宫中，唐若凌提到要去赏看桃花的时候，秦长欢是有些许不对劲的，只是那时，他还不曾在意。
秦长欢虽已半醉，可她对燕珩的事情却是十分清醒，一切，就在于她想说或是不想说罢了。
“那年在阴阳山下，正是桃花纷飞的季节，我遇到燕珩，只一眼，便认定了他就是我的良人……可……世事总不如人愿，我从不知，他竟没有一刻不想着利用我。”
提起往事，总是愁绪满肠。
她端起酒来继续喝，只是无论如何再也不碰那桃花酥。
唐若许也不拦她，只任由她喝个痛快。
只是瞧她这副痛苦的样子，他心里也是不痛快的，便一道端起坛子喝了几口。
当年的事，北燕帝都街巷人尽皆知，想打听很容易，可众说纷纭，而几乎所有观点都是说秦长欢是个祸乱朝纲的妖女，更是北燕的叛徒。
可刚刚听了秦长欢的话，却是大相径庭的。
仿佛不是她背叛了北燕，而是整个北燕背叛了她。
他亲眼见她将贺兰清仪扒皮抽筋，没有一丝迟疑和怜悯，她当日话说的也决绝，该是怎样的仇恨，才能让她如此不留余地。
她以重月府九小姐的身份回到北燕，在整个帝都掀起腥风血雨，难道就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吗？不知燕珩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他看着她安安静静，眼中却没有半点涟漪的样子，着实心疼。
外头打更的敲响了子时，唐若许眼瞧着秦长欢倒在桌案上不省人事，便起身将她抱起，往暖阁送去。
林植一路护送，眼瞧着皇后眼线就盯着他们一路进了暖阁，接着从偏殿的西角门离开。
“殿下，人去报信了。”
唐若许没听到似的，将秦长欢放进被子里，又帮她将鞋子脱下来放好，“找个人来照顾她，帮她把衣服脱了，不然睡得实在难受。”
“殿下……似乎从未这样关心过别人。”林植颔首。
这话是实话，也是提醒。
他对一个人这样亲近，皇后那边必定有所行动，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上次让你追查的那些人，怎么样了？”唐若许非但不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有些责备似的问起其他来。
林植自然是诚实回答。
只有一块令牌，还有那些人耳后的十字，追查起来，实在是有些难度，尽管他们已经现身多次，却十分有组织纪律。
只要是敢来拼命的，几乎没想着活着回去，死了的便死了，身上也没有任何线索，若只是受伤，便会立即吞下致命毒药，必定半点线索也留不下来。
唐若许斜眼看他，“自己的事情还没办明白，倒是要来提醒我的不是了，林植，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会当差了。”
林植眼中闪过惊惧，立即朝着他拱手单膝跪下。
“属下，属下只是担心皇后那边会有什么动作，威胁到殿下的前途就不好了，那些刺客，属下一定会尽力去查，绝不让殿下失望。”
唐若许温柔的看向床上已经沉睡过去的秦长欢，又帮她掖了被子才离开了东暖阁。
月上中天，明日必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凤仪殿内，皇后因为头风发作还未睡去。
身后竹旖正帮她轻揉着鬓角位置。
面前，东宫的小宫女正跪在地上，身子颤颤悠悠的回着话。
“回娘娘，奴婢确确实实见着太子殿下抱着秦姑娘进了东暖阁，也确实不曾瞧见秦姑娘是何时进的太子寝殿，太子今日没用晚膳，奴婢一直守在寝殿外，只林侍卫出来让奴婢去热了一次饭菜，而后便听到寝殿内有了秦姑娘的声音。”
皇后皱着眉头，听完她的话才慢慢睁开眼道，“抬起头来。”
小宫女一愣，双手死死的握着，慢慢抬头，却是看也不敢看皇后的。
半天，皇后才拦开竹旖，“赏。”
话毕，她起身朝着床榻走过去，长长叹了一声，想想皇帝已是有月余不曾进过凤仪宫了，明日，她总要着人送些糕点过去，提醒提醒皇帝，后宫总还是她这个皇后的。
竹旖给了那小宫女一块碎银子，便打发人走了。
“娘娘，太子殿下可从不近女色，当日这秦长欢刚进皇宫，浮华宫还是皇上安排的，如今，竟是太子殿下和她……”
话未说完，皇后犀利的目光便朝着竹旖射过去，提醒她话说的有些过火了。
竹旖立刻害怕的低下头去，“奴婢多嘴了，娘娘饶命。”
皇后鼻间吐息，笑了两声伸手握住她的，将她拉到身边，“别这么怕我，多亏了你的手，我的头才没那么疼了，服侍我躺下，你也快去休息。”
竹旖福了福身子，“是，娘娘，我帮您点好了安神香，您待会儿也能睡得安稳些。”
皇后轻应一声，“明日，若凌是不是要跟太子一起出宫？还有那个秦长欢？”她怎么也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的女儿居然到了东烬。
竹旖点头，“是呢，娘娘，可要多派些人保护公主？”
皇后点头，“那是自然，不过，明日你安排个人跟着去，顺便瞧瞧司徒御风究竟配不配得上我的凌儿。”
子时已过，外头天越发黑的像是没有窗户的屋子。
竹旖眼看皇后睡去，这才熄了灯出了寝殿。
“你们两个进去守着，我要去办点事，一会儿回来。”她吩咐门口两人道，接着朝着凤仪宫后门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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