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玉从前院取来彤史薄，汪静姝敲了印章，昨夜是孙良娣。片刻慢慢翻看起来，当着王爷的面，细细数了数，旋即合上簿子，故意说一句，“去岁腊月里康良娣竟高达十次呢，这是从未有过的呀。看样子很快就要有好消息了。”
刚吃过早膳的朱沛一看见彤史簿就脸上尴尬，为遮掩尴尬的抱怨一句，“看那玩意儿作甚？你跟常夏姑姑一样要管着我？”
汪静姝瞪他一眼，“我才不管你呢，你爱去哪就去哪。”
“真的？”其实朱沛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为了逗她，故意说：“那我可去别处了啊。昨儿赵昭训说，她谱了曲子等我得空去听呢。”
汪静姝心里气闷，但面上装大度，“去吧，反正我对那些玩乐儿真是不擅长，自然比不了她们。”
朱沛凑近一看，“哎，我说你好歹是个女人吧，你就不能服一下软？”就不能挽留我一回？
“不能！”
这个王妃太硬！
朱沛一脸气鼓鼓的样子。他想不通，“为什么不能？”顿一顿，“就不能露一点女人的温柔？”
温柔？
她不够温柔？
汪静姝轻哼一声，却不敢表现出内心的不满，“服不服软跟温柔，没有直接联系。”顿一顿，“服软是屈于您王爷的威慑，说白了，就是因为您王爷的身份。至于温柔，后院那么多女人哪个不在您跟前温柔，你还不觉得腻？说白了，也是因为您王爷的身份。你以为她们面对我面对下人的时候也那么温柔？”
这理掰扯的——看似有道理，实则毫无根据。
对于汪静姝那张嘴，朱沛有时候是服气，太能说会道，明明没理也被她说成了有理。这要是换其他女人，自己这么一句话，那肯定想方设法的变得让自己满意的温柔。唯独这个王妃不是，她从不谄媚，从不屈服于他王爷的身份…心里有什么说什么，活得很通透，也很好相处……可同时朱沛又想起那个在守孝的侧妃……认真论起来，这两女人有点相通。她们都一样的冷，唯一不同的是后者连心都很冷，冷得跟冰窖。
朱沛望着茶盏，微微发愣，片刻缓过神感叹一句，“我可真说不过你。你这张嘴怎么那么利索？”
汪静姝傲气一扬脸，“那是自然。我大哥说过，我若为男儿，定是一位御史官。”
“呵，”朱沛呵笑，“大舅子这话说的很是。”
这是第一次王爷以汪家女婿称呼汪静姝的哥哥。汪静姝的心莫名的激动，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朱沛也震惊自己不由自主的改口，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其自然。震惊之余又有点安心，“可惜这辈子你是没法子做御史官了，谁叫你是个女儿身呢。”
汪静姝不服气，明明女儿身也可以做御史官嘛，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那我也可以学学长孙皇后劝谏之贤德啊。”
朱沛笑着看她一眼，宠溺的眼神微弱闪过，“行行行，你呀，总是有理的样子。”
夫妻两说完这事儿，汪静姝转了话茬，他们之间也该说说别人了，“昨儿郭承徽怎么请您过去了？她身体挺好吧？”
“能有什么事，好得很。”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朱沛心里就懊悔，“郭氏太聒噪。晓得如此，当初不该……”后面的话他生生咽了，当初是为了跟王妃赌气才晋郭氏为承徽的。若这会子提及往事，反而坏了好气氛。
汪静姝也明白，索性也不提这事。又转了话茬，边说边递上折子，“我给汪府大姐儿择了几个字，王爷可有兴致一观？”
朱沛接过折子，不急着翻看，“你什么时候这么快就想好名字了？”
汪静姝嘟着嘴像是在抱怨什么，“昨夜睡不着就想好了。”
果不其然朱沛跟一句，“怎么睡不着了？可是因为本王没过来？”
汪静姝先是一愣，旋即又憋着笑，“哪有王爷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呀？我才巴不得您不来呢。我好睡个安稳觉。”
朱沛假意生气的瞪她一眼，心里却乐开了花，她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比之一年前，现在的心很热乎，“嫌我没过来就直说呗。我那是给你休息时间，让你好好休息。结果你呢，我不来就睡不着？”
汪静姝根本不是因为他不来而睡不着，她只是一时想家，今儿正月初二綮城的妇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回母家共聚天伦之乐，唯独这个王府的女人们，无法跟家人亲眷相聚，明明嫁的是最尊贵的皇室，却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实现不了，未免太可悲。淡淡一笑，没有去否认他的话，毕竟想家这种话说了也毫无意义，想了还不一样没办法，“您好好看看折子罢。您这个大姑父给选个不错的字吧。”
朱沛以为她害羞不愿被戳穿，索性不再提方才的话。旋即一心看起折子。里面只有五个名字，纯巧、纯容、纯馨、纯安、纯蕙。
“我想了大半夜就只觉得这五个字尚可，可好像又不是很满意，纯字辈实在不好搭配。”汪静姝取了一根朱笔递过去，“不如您圈一个字，或者想一个字也不错。”
朱沛思索再三，拿过朱笔圈了两个名字，“纯馨、纯蕙，尚可，我觉得能用。若想寓意不错，就用馨字，有流芳后世以及赞美之意。”
汪静姝微微颔首，她也觉得纯馨最好，但还是要多想几个让他们做父母的自己去考虑，“那好，我写了签子，让小厮带回去。”
朱沛合上折子放桌案上，“我看你取的五个名字里有两个都不合适，显然是敷衍。”
汪静姝嘟着嘴不承认，“哪有？”
朱沛切一声，“怎么没有……纯巧读着就饶舌，纯容读着就难听。”
汪静姝重新细细翻看折子，复又听他说一句，“得亏不是本王的女儿取名。这要是本王的孩子取这名，我是不敢再叫她名儿的。”
女儿……
她连身孕都没有，那么王爷说的是谁…难道是郭氏那胎是女儿？
汪静姝带着一丝探寻，“那，王爷，我们王府下一代的辈名是按宫里的呢，还是自己取的？”
朱沛只当她好奇，“在二哥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父皇就已经为孙辈取辈名了，公子是致字，郡主是韵字。”
汪静姝微微颔首，“致字…韵字……倒是不错的。那王爷有没有想好郭承徽那孩子的名字呀？昨儿承徽请您过去不会就是说这个吧？”
朱沛突然明白了什么，“王妃有意试探呀，你是想知道承徽那孩子是长子还是长女吧？”难道刚才的一切行动就是为了打探这个？他顿时有点着恼。
汪静姝有种被人揭穿后的恼羞成怒，但她不敢怒，“不过就是问问…您生气了？”又补上一句，“生气了我就不问了呗。”真小气。
“甭管长子还是长女都够不上一个嫡字，影响不了未来嫡子嫡女的地位。只有嫡子嫡女才能成世子郡主。”这算是朱沛的保证了，不管将来他有多少子女，他会有多宠爱，但在地位封诰上一定以嫡出子女为先，“世子嘛只有一位。而女儿虽不影响社稷，但也不是所有女儿都能成郡主的，你放心罢。”一般王妃的女儿一定是郡主，其他的庶女，都得看王侯本人给不给上奏封诰。
汪静姝有点尴尬，他把话说那么清楚，她真不是那个意思，她没有谋求什么呀。他好像误会她的意思了，“方才只是说名字嘛，我可没有谋求什么。”
朱沛没有说话，汪静姝一时猜不出她的意思。
最终两人无话。
正值阿绥叩门，“王爷——前院有人拜访您。”
真是凑巧，反正这会子他跟她也没话说，索性朱沛就顺势离开了正院。只临走前说：“下午我备了马车去逛集市。”
“噢……”
等到朱沛一走，汪静姝重重叹气，将手里的折子摔在桌案上，“真是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多说两句就又惹他不快。”
“我这张嘴也是贱，管人名字做什么，管他把郭氏的孩子取成什么名呢。”
汪静姝又是气他曲解自己的意思，又是气自己管不住嘴的多说……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真是恨铁不成钢。
守在屋门口的采玉一听里头隐约的动静，赶紧进内一看，“主子这是怎么了？”
汪静姝气闷的坐炕上，双手托腮，“我，我又多说一句，惹那位大爷不快了。明明是那位大爷小肚鸡肠！”
采玉一下子明白了，两主子又闹别扭了，“那……您说什么了？”
汪静姝嘟着嘴心里莫名委屈，“我问了他有没有给郭氏的孩子取名…他就以为我打探郭氏孩子是长子还是长女……还说什么叫我放心，不管是男是女都越不过未来嫡子嫡女。”
王爷这话也没错呀。采玉想不通，“那您扪心自问，到底有没有打探？前两天您还提要看承徽的脉案，您不想从脉案里寻找蛛丝马迹嘛？还说什么要叫郎中问话。”
汪静姝顿时不说话，泄了气的瘫软在炕上，“探了——”
采玉说：“这可不就得了。您是王妃在王爷打探承徽的孩子，那王爷当然以为您有意打探他心里的意思咯，甚至还觉得您谋求什么呢。索性给您交个底，叫您放心呀，这不挺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王爷叫她放心。但同样他好像生气了，这…汪静姝就没法放心……“我就是好奇罢了，又没谋求什么。这世子郡主的……前提是得有孩子才能想嘛，没孩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
“主子，之前赵昭训柳昭训到如今郭承徽……她们有身，您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在意占了长字？”
汪静姝一愣，她明白采玉的意思。复又听她说：“您要是心里有一点点的在意，这会子就不仅仅是好奇心了。”
她在意吗？
她一向只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意，她是王妃。王妃两个字就意味着大度宽厚公允。
但认真论起来肯定心里多少有点在意吧，若庶出占了长字意味着往后的王侯爵位，自己的孩子更有竞争的对手。她对那些女人生育的事几乎是忽视的，除了整日里处理府务的忙外，更多的是烦躁与不安，所以无视，反正不热络。
可能没害她们就是自己的大度和善了。然而即便这样，赵氏还不是拿孩子陷害她，让她至今有冤无处诉。
有时候有些事，对人宽厚根本没用，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反咬一口。
“人嘛总是有私心的。我也做不到跟菩萨一样能普度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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