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女人的哭，朱沛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是的，第一次。
之前汪静姝也哭过，朱沛只觉得烦，觉得她一味哭闹不像端庄得体的宁王妃。而这次，像有什么东西扯着他的心，让他的心猛的难过起来。尤其是她脸上越来越多的眼泪。
片刻朱沛放下自己的面子，走到她跟前，安抚她，“你别哭别哭，要来个人还以为我堂堂王爷欺负你了呢。”一手拉着她被泪滴湿的手，一边还手足无措的伸手给她擦眼泪，“天地良心啊，我可没欺负你。”
汪静姝却哭得更凶，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心酸一下子流尽，含含糊糊的反驳一句，“怎么没欺负我了，就是你欺负我。”
朱沛看她的眼泪，他心都软了，方才生气的样子早已烟消云散，这会子就想着要怎么哄她……不说不知道，一说才晓得原来她心里也有很多的不如意，他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同病相怜，此刻他早已将康氏抛却脑后，顺势跟一句，“好好好，我欺负你，我欺负你。不过你可别告诉父皇母后，他们都说你年纪小要让着你的。”
汪静姝想起去岁的除夕宴，就突然破涕而笑，“你要是欺负我，我下次回京都参加除夕宴就告状你欺负我的事。”
轮到朱沛笑了，他一点都不生气王妃像孩子气一样的话，“我还以为母后给我找了多贤惠的王妃呢，原来年纪小还要我哄。”
“我就要你哄。”汪静姝笑着笑着就止了眼泪，其实她心里知道这次是她太任性，又哭又闹还摔东西，一点不像端庄贤惠得体的王妃，倒真学足了小孩子秉性，难得来这么一次，反而效果不错，有时候当家主母做累了那做回女儿家倒也不错。似乎这招棋走得挺险，却也是事半功倍。
朱沛好性子，“好好好，我哄，你多大我都哄。”
她阿娘说过男人的话听过也就罢了，不可信以为真。汪静姝只笑笑不说话，拿了帕子擦干泪，理了理原就不太松散的鬓边，片刻又成一个端庄得体的王妃了。
她知道有些事要拿捏住分寸，凡事过犹不及。原一直端庄得体的女人偶尔哭闹会让他们觉得是示弱便会心生怜悯，但要是哭闹太过，却会让他们烦躁。
旋即亲自沏了壶茶，倒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递到朱沛跟前，“我这个王妃，其它比不过你那些的妾室们，可沏茶功夫肯定比她们强，王爷要不要品一品？”
才沏一壶茶的功夫，朱沛亲眼看着自己原像小孩子一样哭闹的王妃一下子成了精明能干又浑身散发着娇媚气息的美人儿。说出口的话里还带着自信的态度，其它比不过很有自知之明也很谦虚，而又转口说沏茶功夫强透着淡定从容。看着她，朱沛此刻脑子里只能想到尤物两个字，这真是一个尤物，似乎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意他觉得他要是再待下去就会白日淫喧……只是他也舍不得走。木然的拿过她手里的茶杯旋即一饮而尽，压根没心思去品茶。
可这动作摆明就恼了汪静姝，她嘟着嘴抱怨，“我沏的一杯好茶，王爷一饮而尽一点没品，什么意思？嫌难喝呀。真不给我面子。”转而又不理这事了，反而低着头说起地上的碎片，“这碎了一地的东西我命采玉来处理，王爷小心脚下。”
朱沛轻咳两声强压着心里熊熊燃烧的火，白日淫喧的事终究不好，有碍名声。索性跟她聊起摔东西的事，“你觉得摔东西特解气？上回在宫里时就摔东西，这回还是摔东西，生气了就摔东西？我看到就两回了。”他知道宫里的女人因嫉妒皇帝新宠确实会有这种时候已摔东西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最多就是摔一个两个，撕几条帕子。只是这王妃摔的也实在是多，“汪府有再多的陪嫁也经不起你这么摔罢。你不过日子了啊？”虽说她嫁给了他，因他是王爷有自己的封地，那些陪嫁都是锦上添花，但好歹也是汪家给的，难道她一点不在乎？再说一般女儿家的陪嫁都是一代代传承的，要留给子女的。
“其实这都是赝品。”
赝品……
啊？
汪府又不缺钱，不至于陪嫁赝品吧？朱沛惊讶。
汪静姝说起这个就有点不好意思，“我从小到大一生气就喜欢摔东西，一开始摔的是真品，可经不起摔，阿娘就买来赝品替代真品，而真品都是放库房存着的。其实这些都是采玉从集市掏来的赝品，真品都在库房呢。”
朱沛很无奈，假笑两声，“你的喜欢挺特别啊！”
喜欢摔东西的王妃！
同样他也捉摸不透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喜欢一生气就摔东西，好歹也有点素养罢，再说满屋子摆的都是赝品，有个人进内做客瞧着也不合适罢，这到底是王妃的屋子。
“摔东西好过折磨下人，”汪静姝却理直气壮的样子，“我不能总是打骂下人。他们又没做错，怎么能承受主子的怒火呢？他们要是做错了，我肯定会打骂惩戒他们。但我生气跟他们无关，他们卖自己做丫鬟小厮已经很可怜了，我们做主子的不能一有气就往他们身上撒，所以只好拿这些死物撒气泄愤呀。汪府没有无端惩戒下人的规矩，只有犯错才惩戒，不允许无故牵连。”
朱沛听着似乎有点道理，但是从小身处皇城里的他早已习惯迁怒宫人，整个皇城里的主子不都这样？从没有说不允许主子迁怒下人的规矩，只要不死人基本没事。他偶尔也会因为生气…打骂自己身边的阿广阿绥，尽管他们已经跟随他很多年。
关于这点，皇城……似乎真比不上汪府。他还真没看到她什么时候折磨下人了。上回品夏的死他略有耳闻，那是康氏的惩戒，她顶多是不想跟康氏起冲突的冷眼旁观罢了，这算不上多大的冷漠，那是品夏自己先犯错。片刻他不提下人的事但提，“你这是王妃屋子，没几样真品，要是有个人进来做客聊天，瞧着不合适吧？”
“不识货的人瞧不出，识货的人瞧出来也不敢说，因为没人信堂堂的宁王妃屋里摆的是赝品。自然没什么合不合适的。我自己住的舒服就行，何必在乎别人的目光……再者，她们进了这里是做客跟我聊天，又不是来这里环顾四周惦记我陪嫁的咯。”
汪静姝说的头头是道，朱沛觉得说的滴水不漏，毫无错处，如此也就算了……他真是佩服她的伶牙俐齿。
趁着屋里片刻的静默，汪静姝主动开口问：“王爷是不是真的很想得到康良娣背后势力的支持？”她要抓住话茬的主动权，康氏的事她真不想再发生一次，索性大家坦白对话。
朱沛有点惊讶，说起政事他还没完全信任王妃，毕竟王妃跟汪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再三表示她是他的人，但他心里总是不放心，咬了咬牙却没说话。
汪静姝微微一笑，轻柔的开口，“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并没有完全信任我，关于这点，我没有怪你。我若说我跟汪家真的完全脱离关系连我自己都不信，你又能信几分？毕竟我是人不是死物，我姓汪，是汪达的女儿，这是一辈子都没法改变的事实，哪怕未来真有一天成了至高无上的女人，这点也没法更改。所以我不会去否认我对汪家以及对汪家人的亲情以及我的惦念。”
朱沛有点惊讶。
“虽然我不知道天底下那么多没有效忠你的官员你都没有那么恨却唯独厌恶汪达以及汪家的真正缘故，但我知道一点，汪家好对我只是锦上添花，如果落了难他们没法雪中送炭，而你我利益一体，你好则我好，你要是不好我也不可能善终。所以你放心，我不可能对你落井下石，不可能传递给他们关于你的消息，当然你也不要指望我会去获得对你有利的消息，因为我作为棋子就是左右为难，一个是养育我十几年的家，一个是与我共度后半生的夫君。如果你是我，你又该如何选择？”
从我接到圣旨成宁王妃的那天起就注定了面对这样的两难境地。即使我的心向着你，可我也不想去做那些有可能伤害到汪家的事，我做不到。我可以与你共赴这场生死之战，如果你做了天下之主我会为你高兴，可如果你成了阶下囚我也会跟你同生死，但棋子的事，我真的太为难……不想做。
“人的一生是有很多身份，女儿妻子儿媳甚至母亲……但是我得先是我自己，我得先是我自己汪静姝，不是别人口中的宁王妃也不是别人口中汪家的女儿……我不想做棋子，我不想成为你们双方博弈的利用点。”
“我从来都认为，帝王之业的搏斗不是靠女人，江山社稷的稳固也不是靠女人，是要有能力者居之。”
面对王妃一番又一番的话，朱沛很惊讶，真的是非常的惊讶，给他一种内心的震撼。半晌过去，此刻的他脑子很混乱，只说了一句，“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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