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一别也许是一辈子

    汪静姝又气又恼的离开汪府后并未立刻返回皇城。而是径直去了秦家,敲开了秦家的府门,众人一惊,没成想是宁王妃,她还是独自一人。

    正巧秦曼迎在家,立刻引了宁王妃往自己院子,细心的她瞧出了对方的异样,如此不好去酒楼里。

    一进屋,立刻清退了所有下人,一律不允许靠近院子,还命令小厮下人通通盯梢,像是严阵以待般,如此反而叫汪静姝觉得好笑,顿时脸色亦好上了许多。

    秦曼迎请她喝茶吃糕点,“小厨房里新做的,不晓得味道如何,宁王妃且尝一尝罢,不过味道肯定不如宫里的御膳,就是图个新鲜。”

    此刻的汪静姝可没心思研究吃食,“我来了,你意外吗?”

    秦曼迎拉她落座,老实回答一句,“意外,可又不意外。”

    “怎么说?”

    “我不意外你跟我见面,毕竟你快去封地了。明儿是六皇子迎亲,我晓得你惦记静妙,一定会出宫探望的,所以我觉得你一定会跟我约见面。但你扣开了我家的府门,这点让我意外。”

    两人面对面,还像以前那样。汪静姝忽然满腹心事不知该与何人诉说,欲语泪先流,泪光闪闪,“可惜我跟她又闹了不愉快。我快气死了,也怄死了。”

    秦曼迎太了解这个闺中密友了,若非不愉快着实无人诉,以她冷静自持的性格绝对不会上门跟她讲这些。“怎么了?她又做什么说什么了?”

    之前的事她是有些了解的,如今肯定又发生了什么,她柔声细语,“你先说,我听着。”

    对着自己手帕交,汪静姝终是忍不住将这么多天所有的苦楚孤寂委屈都一下子放声痛哭出来,而秦曼迎什么都不说,只默默替她擦泪。

    久久的……

    很久很久……

    最终汪静姝恢复了平静。

    秦曼迎亲自帮她重新梳妆,看着铜镜里的好姐妹,从小陪伴到大,明明自己比人家年长几岁,可经历的事却不如她。心里特别难受,眼角悄无声息的一滴泪掉地,下回见亦不知何时何地,或许这一别就是一辈子。“王妃很快要走了,就让我为王妃梳妆一次,图个好意头罢。十七那天,我便不相送了。送过你十里红妆出嫁,若再送你去封地,瞧着你远去的背影,那叫我于心何忍……这次我不想再看到你孤寂落寞的身影。”

    汪静姝一听又免不了垂泪,“曼姐姐比我年长,可却事事落在我后头。很该抓紧终生大事了。”

    秦曼迎一笑置之。

    屋里悄然无声。

    梳妆毕。

    汪静姝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欢喜,“曼姐姐梳妆的手艺愈发精益了。”

    秦曼迎笑了笑,“看样子你心情好些了……该同我说什么了罢。”

    汪静姝咬了咬牙,终是说了一句,“我那些好哥哥妹妹都巴不得我在宫里守着清冷孤寂的岁月熬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好叫他们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连我心里有谁都要管到底。”

    在秦曼迎面前,这是汪静姝第一次如此评论自己兄弟姐妹,原是一母同出,她从不在旁人跟前抱怨什么。

    秦曼迎听着心惊,复又听她提,清泠泠的声音飘过整个寂静的屋子里,“今儿我去看静妙,竟被她提及,我向王爷举荐了徐乐贤,这就表示我心里有他……这是什么荒天下之大谬的事……他们是我的嫡亲哥哥妹妹呀,怎能如此想我。”说着她的泪又不断涌现,“我若真……别说我心里没有他人,就算我心里真的深藏他人,他们也不该如此对我。他们从不理解我体谅我关心我在宫里的日子到底好不好,他们只盼着我不出错不连累他们没了富贵荣耀。”

    “这是嫡亲哥哥妹妹啊,我跟他们一母同出,可他们却……只知道告诫我心里不要有别人,只可以有宁王。我晓得我心里只能有宁王,我时刻守住本心,我晓得我心里没有任何人,可那些日夜真的很孤寂。我阿娘不在了,我也没有孩子,他们就是我这天底下最亲最亲的人了,如今我都要去封地了,何时再见亦未可知,可他们……竟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

    “他们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只求我不要做错任何事,不要连累他们。”

    汪静姝的心太累也太孤寂了,她好想有一个人能宽慰她,可偏偏自己心里最亲最亲的人竟还如此对她,生怕她犯错连累了他们自己,难道她这个人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会拿全族人的命去换自己心里的感情?简直荒谬至极!

    秦曼迎只静静的听着,听完又不免唏嘘,正搜肠刮肚的想该劝什么,复又听她说了一句,“连兄弟姐妹都这样,这日子可有半分意思…曼姐姐,我已不知人生该往哪里去了。死,不能死,活,又好难好累。嫁进皇室竟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好像人生没有任何希望,前路茫茫,去了封地又如何,还是一样的难,只怕会更难。

    秦曼迎突然拉起她的手,又点了点心的位置,“往自己心里去,跟着自己的心走,那一定是对的路,一定是无悔的路。”她晓得她的姝儿只是茫然,茫然的不知往哪条路走,需要身边人指引。

    心——

    汪静姝倏尔抬眼,对上她清澈坚定的目光,突然觉得心有了方向,可又有点不知所措,“可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有。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没有。”

    秦曼迎更坚定了几分,“不,不,你有!谁的心都有方向。”又拉起她另一只手,“在我心里,姝妹妹是一个非常坚强勇敢的人,绝不因这种小事受了挫折而放弃生活。”

    方向——

    心的方向——

    汪静姝无疑是茫然的,可又觉得……半晌之后才回答了一句,“或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人都要跟着自己心的方向走,那样才会无悔。

    经过秦曼迎的话,汪静姝又坚强起来,因为她突然发现,她除了自身的坚强勇气这些好的品性外没有其它东西可以依靠,人这辈子只能依靠自己。什么家族什么夫君什么兄弟姐妹……都不如依靠自己。

    这一次,她迎着晌午的阳光告别秦曼迎,离开秦家,独自回皇城了。

    二月十五,六皇子朱潭迎御史大夫姚忠之女姚氏为正妃。

    皇子所里再次吹吹打打的喜庆热闹。

    王妃们都参加了这次成亲宴。而这次汪静姝身为宁王妃却时刻将安庆公主朱媛这个嫡亲小姑子带在身边,教她一些迎来送往的场面活儿。

    朱媛的婚事也私下定了,只是帝后还舍不得将女儿出嫁,加之要兴建公主府,于是就想着再留她两年,故而未正式公布婚事,不过皇城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是文家的幼子文章安。

    正月十五日那天,朱媛在皇后的安排下私底下见了文家二公子一面,一听他名字,立刻念出一句‘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继而文章安亦念出一句‘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如此一来一回成就了两人的缘分。注定是一对佳偶。

    “哎我说,宁王妃怎么那么忙呀……这可是六皇子迎亲,不晓得的以为是她儿子娶亲呢。连容贵妃都没那么忙。”丹王妃杜婷容又在背后叽叽歪歪。

    今儿太子妃又未知至,因此这里又属宜王妃地位最长。武凝芳立刻瞥了她一眼,“丹王妃慎言!内外命妇来来往往,若被人听到成何体统!”

    又是个体统……这人在皇室待久了,嘴里三句话不离体统规矩。杜婷容听都听厌烦了,索性撇了嘴低头不再多言。

    康王妃方盈水轻叹,“明儿个下午,该回封地了。”这样就为了参加个皇子成亲就来回奔波折腾,着实没意思又累又烦。况,她之前因在皇城里养胎而生生滑掉了自己早已成型的骨肉。如今,这皇城更是不愿来了。

    杜婷容猛然抬头,她从自家王爷那里听到的事,“我可听说,太子妃承折建议,封地王侯妻妾不要因小事来回奔波。”

    小事……

    怕这样的,就是小事。

    其实这样来回奔波连武凝芳也烦了,何况她如今正怀胎,着实不愿因这些事来回奔波,“这样,也好。”

    这种事有好有坏,方盈水也不是觉得不好,只这样,恐更难见父母家人亲眷,“可这样,更见不到父母家人亲眷了。”

    武凝芳看着新娘子的花轿落地,整个院子又吹吹打打起来,亲自看着那些新郎新娘走过的仪式,免不了感怀,“出嫁本就是这辈子最遥远的‘出远门’,永无归期。”直到死亡!

    透过吹吹打打的响声,方盈水听到了她的话,一时感慨。有心想替‘出嫁’辩解什么,终是徒劳。杜婷容的心亦是怏怏然,这会子谁都不好受。

    新郎新娘走过仪式,新娘被送去了洞房,开始了饮宴,汪静姝才得了空坐下吃喝。

    一桌子王妃妯娌,武凝芳尚未说什么,倒是汪静姝今儿似是感慨似是高兴般先痛饮了三杯,又敬了各自一杯。“今儿趁着六弟的婚事,我也高兴,便借花献佛敬各位嫂嫂弟妹们一杯酒。过了明天,我就要跟随王爷赴封地了,以后不晓得什么时候再见面,我在平州的时候会想念你们。谢两位嫂嫂每次从封地回皇城时候都给我带了礼物。谢你们每次打叶子戏都让着我不大会打最终叫我赢得金银满钵。谢你们每次聚会都让着我年纪小,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我。总之千言万语的感谢,全在这酒里了。往后你们若去平州,我必定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各位嫂嫂弟妹们。”

    随即汪静姝满口喝酒,足足喝了十杯。一次次的叫宫婢添酒,最终倒是一旁的方盈水看不过眼,出言拦了又要添酒的宫婢,“糊涂东西,没点眼力见,王妃哪能就这么喝酒会喝醉的,还不快下去,莫要再添了。”

    “三嫂子,说好了这是感谢的酒,哪能半途而废嘛,我没事又没醉。”汪静姝执意叫宫婢再添酒……又足足喝了五杯才罢手。

    此刻的杜婷容才全然明白,为何宁王妃能在皇城里过得‘如鱼得水’颇得宫里人赏识喜欢,就连两位妯娌都对她无恶意。自己跟人家同是王妃,可自己在皇城里的日子可比人家差远了。

    这个宁王妃不仅会说话嘴甜,还会做人,就连喝酒都如此豪爽。这或许就是名门之后该有的样子。

    汪静姝在桌上边吃喝边谈笑风生,似乎今天只是个好日子,与其它无关。似乎远赴封地的日子渐近并未影响她的好心情。

    可只有武凝芳懂得,这个宁王妃再极力掩饰着什么。

    两人下了宴席,踱步到了无人之地。汪静姝才变得孤寂,她整个人都很孤寂,仿佛方才席面上的不是她。

    她红着脸,方才的酒来了后劲,“凝芳姐姐,我真羡慕你,好歹你还有个孩子可以期待。”

    “而我什么都没有,孤家寡人。”汪静姝猛然想起清早去凤仪殿请安听到的事,心里更凄凉,“听母后说,父皇已经同意了太子妃的承折,王侯妻妾一律无大事不得回皇城。哪怕是王侯回,妻妾也未必能回了。”

    无大事——不得回。

    这个大事指的是父母亡故需守孝,以及国有丧事天下知。其余时候能不能回就要看皇帝的圣旨了。

    武凝芳心里一震,她父母已亡故,那么下次再回皇城就该是…国丧……“这…我……”她真的没想到,原以为只是小事免了来回奔波亦算好事一桩。居然……是这般。

    汪静姝咬了红唇看着她,眼里含泪,“凝芳姐姐,这次若有什么想见的人想说的话,就见了说了罢。也许,下回……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说不着了。”

    一别也许是一辈子。

    ——原我是想劝皇上的,可皇上不声不响就直接同意了太子妃承折,过几日等王侯都去了封地,旨意就会下达。如今就是德福公主出面劝解都无力转圜了,太后到底不是皇上亲娘不好说此事。

    ——老四家的,你若有什么想见的人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就趁着这两日都见了说了做了罢,或许下回……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说不着了。那会成这辈子的遗憾。

    就在她们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那人听了,眼角的一滴泪掉在地上,只轻轻说出一个字,“好。”

    不知过了多久,汪静姝一转身,眼尖看到角落有人,“是谁?谁躲在哪?”

    半晌才从角落里出来一个人,是杜婷容,她红着眼,并非有意偷听,只是为人传话罢了,“四嫂子,方才四哥叫阿绥传话,阿绥寻不到你,烦我来代为转达,叫你赶紧着回王妃院,四哥正寻你呢。”

    如今她倒真心实意的唤一声四嫂子。

    汪静姝整了整妆容,又立刻别过两位王妃,独自回王妃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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