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竹簟上，楚娇娘成大字形，好生的撑了个懒腰，之后摸了摸肚子，圆圆凸凸的，像个小山丘一样。
现而才四个多月，如此平躺着，已然感知肚子有重量压了下来，再大几个月，恐是不能如此松快了。
一想到此，楚娇娘索性趁着这个时候，有意多舒展扭了扭身子。
扭完没片刻的功夫，眼皮又开始粘合起来，楚娇娘翻了个身，揽过一个枕头，继续眯着眼睡了一会儿。
有了身子的人，除了好吃，还特爱睡，楚娇娘原先不信，现而信了。
约又躺了半个时辰，日头渐渐高升，房间里的凉意因此褪去后，楚娇娘脖子额头背心挂了一圈汗，难受的翻了几个身子，便再无法睡下去，倦懒得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洗漱去了。
拾掇好，吃过早食，趁着魏轩不在的空子，楚娇娘忙去收捡了织好的几方绢帕，打算出去。
老早，楚娇娘便想将织好的绢帕拿去外头试着作卖，后头就因魏轩得知她有了身子，当她是个小嫩苗儿，生怕折了似的，活活把她拦在家里，哪儿都没去成，这些日子可是没将她闷怀。
楚娇娘一面数着绢帕，一面心里道着，今日他出去的整好，最好还晚些时段回来，好让她在外头多多活泛活泛。
“爹，我出去一趟。”楚娇娘背上篓子，回头同魏老头轻巧的招呼一声，这就出了门。
魏老头张望一张想拦又不敢拦的神情，最后还是让她出去了。
拥拥嚷嚷的市井街头，烟火味儿十足，城中食街上，这方叫卖冰糕，那方叫卖冰豆花儿，还有果脯、酥糖、炊饼、麻薯、糖葫芦等各类小食儿；中间夹着杂货小摊，贩卖风车、面具、折纸、玉石、书画等小玩意物件儿；还有一些女子珠钗耳坠子等一些妆奁之物。
此街楚娇娘来过好几次，每次往来，这条街上的人都是摩肩擦踵，络绎不绝，但今日少了许多人，听说都去城门口接新来的知府老爷去了。
楚娇娘对此无兴致，奔着自己的事儿，逆着人群，在此街上寻到先时买过纱绢的那个摊子，拢了前去。
此摊的摊主时而是一位老叔，时而是一位青壮相公，偶时还有一位年轻的抱着孩子的妇人，和一位婶子过来分别给两人送些吃食，帮忙照看照看摊子。
楚娇娘早打听到，这一家人是吴州城外，宁县里的一户屈姓人家。
屈家媳妇儿和婆母两人在家养蚕纺纱织绢，老头子同儿子出来作卖；儿媳妇会刺绣的手艺，时常在净白的绢帕上，纹绣些花鸟鱼兽。
此前楚娇娘来吴州后，闹着让魏轩买下的那方红梅绣帕，亦是他家儿媳妇所绣。绣工虽不算精湛，但均能拿得出手。
今日看摊的是年长的屈老叔，见着楚娇娘径直过来，浮着皱纹的眉眼，客气友好的弯了笑意道：“这位小娘子又来了？”
楚娇娘盈盈一笑：“老叔好。”
但凡有空时，楚娇娘都会来此瞧瞧，一是瞧瞧这物究竟有多少人买；二是瞧瞧买这些的均是哪类的妇人。
此地官贵人家的甚少来看，兴许有路过的，意外的瞧见哪些绣花好看，欢喜，便阔绰的买下，只是之后也不会着眼其他。
楚娇娘道想，那些人若是想要绢帕，自有路子弄到更好的，甚至还能弄到皇家的也说不准，于这些民间的谁还稀罕？
不过倒有不少碧玉小户家的娘子妇人来此选绢子，多是来买些素净的绢子回去自己作绣，自己用。
端午那日，楚娇娘就见此摊子上的素绢不出半日，便全售干净，甚还有几个娘子直催着老叔赶紧多弄些素帕子来。生意着实红火。
楚娇娘与屈老头亦算是熟人了，是以话未拐弯抹角，楚娇娘直接拿出自己织好的一方绢帕与屈老头瞧了瞧，道说了用意，想将自己的帕供给屈老头作卖，收取的盈润只需屈老头原本卖出去的绢帕盈润的一半就好。
屈老头所卖的素绢二十文一方，有纹绣的便是半钱一方。楚娇娘只有素绢，一方只取十文。
屈老头一时有些诧愕，不过也没拒绝，随即客气的接下楚娇娘的绢子，于手中捻了捻。
此绢子纹路极其细致工整，抚在手上宛如温水一样，且轻且柔，丝滑至极，论下来……比得家中婆娘和儿媳妇织得可是要好些，算是中上层的料子。一时，屈老头发觉自己小瞧了此妇。
“你的娟子很好。”屈老头不掩饰赞道，心中一记盘算：“不若……我每方绢帕给你十二文吧，至于后头卖多少，我说的算，如何？”
屈家一屋子都是规矩老实的人，买卖绢子这些年，不贪小恩小惠，好的便是好的，坏的便是坏的，该是怎样那便是怎样。
楚娇娘的绢子切实值得这个价格，屈老头心道，往后能把价拔高了卖，照样能赚回这个本钱。
楚娇娘未想会如此顺利，倒有些意外，“您当真愿意收下我的绢子？”
“那还能有假？你有多少便给我多少罢。我自有路子给你销了。”屈老头道下保障。
做生意的没几个路子能做何生意？楚娇娘不怀疑，裂笑了嘴，“那行，只是我这儿暂时只有二十来方，那就……给您吧。”
“没问题。”
二人说着，楚娇娘从背篓里拿出，收拾好的二十二方大小相等，绢帕递给了屈老头。
屈老头将每一方都做了细致的翻查，每一方虽不能达到一致的相等，但紧实均匀的纹路切实能见着是下了功夫的。不多二话，当下便结了钱。
然楚娇娘手中实则还有几方未能全给。
楚娇娘既是要做此事，自不会只探听一家贩卖丝绢的小摊子。
吴州丝业说下来不亚于蜀川地带，但比乾州那是要好许多，城里亦不止这一家摊子卖绢帕，更有不少绸缎铺子里头皆有绢帕作卖。
桂圆街那头便有一家“王记”绸缎铺子，楚娇娘此前扮作买绢子的娘子去里头瞧过。里头上等中等下等的料子均有，便是下等料子，所卖出的价格，都比屈老头最贵的料子卖出的价格还要高，要个五六钱。
而去那里头的，多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娘子夫人，亦多是冲着“王记”这个响当当的名号去的。（据说王记绸缎同乾州段老爷的绸缎铺子有一样的年头，是个老字号。）
楚娇娘想去“王记”量量自己的绢子大抵在何个阶层面上，也好知道自己的不足，于是从屈老头摊子里出来后，打直去了桂圆街的“王记”。
“王记”位于桂圆街尾街，近此前的永顺侯府那一方，且那一段路，住得多是富贵人家。里边掌柜的是个臃肿如大圆灯笼似的，一位年近不惑的男人，面容白净，不留一须，双眼挤在肉堆里，离远了看，乍还以为此人在假寐。
楚娇娘进去以后，并未直接让人瞧瞧绢子如何，而是同与屈老头道说一样，想将素娟放在此作卖。
那掌柜的打着算盘，斜眼往楚娇娘身上酌量一眼，又落向楚娇娘手中的素娟，懒懒的声音爱答不理道：“五文一方。愿意留就留，不愿意就回。”
此一句，楚娇娘便有些不大舒服，“我见您这儿纵是下等的绢子，都需五六钱才可买到，您叫五文，是否少了些？”
掌柜的继续打着算盘，无看一眼：“你这织工，连下等的都算不上。”
楚娇娘愠了气儿，“您都未细致瞧一瞧，怎知我的织工连下等的算不上？说不定是个上等的呢？”
掌柜的算盘“咔”一停，转头过来将楚娇娘好生的瞧了几眼，美娇娘一个，末尾又直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还是个孕妇？
片晌，掌柜的似大发慈心的叹了一口气道：“也就见你是个怀了身子的人。”说着，便拿过了楚娇娘手里的绢子，正反瞧了瞧。
此掌柜的比屈老头要懂行一些，不算惊喜，也不算嫌弃，“纵横纹路均匀，轻薄适中，手感柔软贴合，只是这裹边略显粗糙，若能有中心纹路这般细致就好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八文。”
“能否十五文？”楚娇娘顺口提了一个价。
掌柜的盯了一个眼神，随即又开始自顾拨响了算盘，“我这儿每日都有不少织娘来送丝绢，论织工好坏，均是五至八文征收，娘子叫十五文有些高，回吧。”
“十二文呢？”楚娇娘多问了一句。
约片刻，只见掌柜的不耐烦将算盘扒停，肉脸堆出的虽是一副冷漠拒客模样，但还是朝楚娇娘上下多瞧了一眼。
“唉～到底是个谋生计的娘子。你有多少方，就拿出来吧。”心道：绢子确实还行。
楚娇娘亦是惊意，这就……同意了？忽然有一丝歪打误撞的好笑，她还想着回头再给屈老头呢。
如此，楚娇娘索性将余下的十方帕子规整的拿了出来，递到了掌柜的面前。掌柜的无多查看，只算好价格，从柜筒屉里拿出一钱二十文给了她。
楚娇娘接下，不多话，道了多谢，便告辞了。
走后，那掌柜的直将楚娇娘的帕子入了中等区，每一方均标了五两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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