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东林奸佞做阁老 毁长城大帅遭剐刑(三)

    袁崇焕感叹良久,指指桌上的几张纸片道:“一入诏狱,生死难卜,建虏未灭,我何尝愿意囚居此地?可是我在此已过百日,辽东战事怕是有心无力了。这是我写与家人的几首诗,想托你带出诏狱,不能亲与他们道别,也算有个交代,但求高堂老母及妻子兄弟能知我心。”

    程本直将纸片捧在手中,略略翻看,见是三首七言的律诗,分别題作《记母》、《寄内》、《忆弟》,正要细看,狱卒过來催促,忙将诗稿藏入贴身的内衣,垂泪道:“此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都是那个卖主求荣的狗贼!当时在辽东,怎么就沒看出他狼子野心,一刀杀了他?”

    袁崇焕微笑道:“你这般发狠地恨谁?”

    程本直切齿痛恨道:“不是谢尚政那个狗贼还会有谁!”

    “允仁?他、他怎么了?”袁崇焕心头一沉。

    “他出來做证说督师资敌。”

    “……”袁崇焕遍体冰冷,面色倏地一白,摇头道:“不会,不会!我与允仁是性命之交,他岂会这样?想是受了什么人的胁迫。”

    “督师不必为他开脱,他觊觎总兵一职久矣,哪里还想着什么朋友之情?”程本直两眼通红,骂道:“还有那个温体仁,鼓动御史高捷、袁弘勋、史(范下加土)等人连章弹劾,说督师卖国欺君,秦桧莫过。他三番五次入宫密奏,不然督师怕是已回到辽东了。”

    袁崇焕如坠冰窟,喃喃问道:“他、他说些什么?”

    “翻來覆去就这么几句话,纵虎容易缚虎难,袁崇焕结党营私,辽东将非皇上所有。”

    袁崇焕额角的冷汗涔涔而落,忧虑道:“同僚相嫉实在可怕。蒲州恩师和钱阁老劝我柔弱取势,的是金石良言,而李成材老前辈劝围魏救赵也是大有深意。莫非我不该杀毛文龙,不该入关?”取了桌上的毛笔,饱濡了墨,走到粉皮墙边,奋笔疾书,竟是龙蛇飞动的章草。程本直急忙端了砚台,在一旁伺候,心中默记。

    題壁:

    狱中苦况历多时,

    法在朝廷罪自宜。

    心悸易招声伯梦,

    才层次集杜陵诗。

    身中清白人菜信,

    世上功名鬼不知。

    得句偶然題土壁,

    一回读罢一回悲。

    袁崇焕写罢,将笔掷于地下。程本直见他面色凝重沉郁,劝慰道:“督师耐心等候,有辽东将士在,皇上想必不会难为督师。这百日來,关外将吏士民天天到督辅孙承宗的府第号哭鸣冤,我出去之后,还要赴阙上书,拼得一身剐,也要救督师出去。”

    袁崇焕心头一热,拍拍他的手臂道:“有你这句话,我大慰平生。只是皇上是极有主张的明君,不易打动,切勿意气用事,不然非但是以卵击石,且会引火烧身,若有闪失,我心如何能安?唉!皇上想必起了疑心,难哪!”

    程本直心头大痛,嗫嚅欲言,狱卒催道:“來人了,还不快走!”程本直提了一直未曾动过的食盒才出牢门,却见迎面走來几个太监,脚步杂乱地匆匆擦肩而过,心中一动,转过廊角,掩身静听。不多时,尖尖地传來一声,“有旨意――,袁崇焕跪接――”

    “袁崇焕擅杀逞私,谋款致敌,付托不效,欺藐君父,纵虏长驱,对垒不战,又坚请入城养病,意欲何为?本当族诛;姑开一面之网,袁崇焕即着会官凌迟处死,妻子流三千里口外为民。”

    “凌迟?”程本直听得心惊肉跳,急急出了大门,向午门狂奔,食盒抛落脚下,酒菜洒了一地。

    西安门西,皇城西侧的甘石桥下矗立着四座高大的牌楼,都是精选红松、黄柏及杉木插榫儿构筑而成,四柱三间五踩斗拱,朱红披麻漆柱,顶覆绿色琉璃瓦,正脊两端及垂脊顶端皆装饰吻兽,另有诸多彩绘蟠龙,腾云飞舞。东向牌楼上书刻行仁二字,西向者书刻履义二字,南向与北向两座牌楼上,都书刻大市街三字。这里平日人丁辐辏,是条买卖兴隆的商贸老街,也是杀人示众的刑场,号称西市。履义牌楼下面,搭好了席棚,摆好案几,是为监斩台。棚前竖起了一根高高的分叉木桩,做处决犯人后悬首示众之用。

    凌迟本名脔割、剐、寸磔,俗称零刀碎剐、千刀万剐,乃是自古有名的惨刑。行刑之时,刽子手将犯人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尽,才剖腹断首,使犯人毙命。大明开国以來受此惨刑的屈指可数,只有明武宗时专权的大太监刘瑾,明世宗时天下闻名的壬寅宫婢案杨金英等十六名宫女。但是明代凌迟的刀数远远超过前代的一百二十刀,照律应剐三千六百刀,刘瑾就被凌迟三日,总共剐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巳时刚过,日头越升越高,大市街外突然传來一阵阵喝道的喧哗声,一队兵丁几个校尉簇拥着一辆木笼囚车自东向西缓缓而來,囚车的人犯齐颈露出头來,细细的三绺长髯丝丝不乱,当风飘舞,正是蓟辽督师袁崇焕。西市四周早已水泄不通,成千上万的京城百姓不顾持枪兵丁的呵斥,潮水般地向前拥挤,将他团团围住,拾起地上的瓦石掷击,不住地叫骂。到了刑场,袁崇焕被推搡下了囚车,近前的人们大吐口水,伸拳出脚,雨点般地打在他身上。他手足都被铁链牢牢缚住,不能抵御躲避,也不想抵御躲避,闭目踉跄而行。霎时,整齐的布袍、头发、胡须散乱不堪……

    “剐了他!剐了他!剐了他!”叫喊之声震耳欲聋。他站在行刑台上,一下子衰老了,面如死灰,仰头看看灼热眩人的日头将近中天,几无声息地长叹:我袁崇焕何曾负天下负皇恩……

    校尉、人役将他绑到行刑柱上,柱上的铁环系住他披散的长发,使他不能埋首于胸,只能将脸朝向众人。刑场上竟是千万双闪烁着深仇大恨的眼睛,宛若饥饿寻食的虎狼……两个身穿红衣的刽子手走到台下,各带一只小筐,筐里放着铁钩和解手尖刀,将小筐放了,取出青条石将尖刀磨得锋利异常。

    “这个卖国的奸贼!”

    “可恨的大汉奸,都是他招來了夷贼!”

    “吃里扒外的狗贼!如何辜负了皇恩!”

    “咱们百姓哪里得罪他了?竟起这样的黑心,引着建州夷贼抢劫我们。这狼心狗肺的杂种蛮子!”

    他朝监斩台望去,上面威严地坐着两个朝臣,那个身穿二品锦鸡补服的赫然是梁廷栋,另一个身穿三品孔雀补服却不认识。他凄然一笑,梁廷栋略略一揖道:“元素,今日我与刑部侍郎涂国鼎大人一同监斩,也是奉旨行事,不敢有半分的私情。你若耐不得痛楚,我已备下了一些蚺蛇胆泡制的烈酒,可解血毒,聊尽同僚之谊。”

    袁崇焕手抓铁链,仰天笑道:“当年杨椒山直言自有胆,不须此物,我袁崇焕堂堂的二品督师,挂兵部尚书衔,怎会不如一个小小的兵部车驾司员外郎!”

    梁廷栋干笑几声道:“我还备下了核桃,免得你疼痛起來,失了朝臣的身份。”

    “不必,大司马的好意我心领了。袁某虽不才,君教臣死,死而无怨。”

    “好,元素果是铮铮的铁汉子!三千六百刀就一日割完,算是卖个人情吧!”梁廷栋竖起大指,心里禁不住有些悱恻之意。

    午时将到,梁廷栋高声开读圣旨,命人点炮。嗵嗵嗵三声炮响。人群又开始骚动,“剐了他!剐了他!剐了他!”吼声似浪,绵绵不绝地涌來,声如雷震,令人胆寒。?

    “去袍服鞋袜,动刀――”涂国鼎大喊。

    袁崇焕转头环视人群,目光似箭,忽然他看见不远处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泪水涔涔地看着自己,心念一动,几乎喊出“佘义士!”三字,电光火石之间,竟想到了白发的老母、贤惠的妻子,不由大喝道:“且慢!”

    梁廷栋一怔,冷笑道:“怎么?元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

    袁崇焕并不理会,朝着佘义士的方向大声吟道: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然后连摇三下头,紧闭双眼。刽子手七手八脚将袁崇焕的衣服撕扯下來,裸露出上身,用渔网紧紧勒住他的身子,浑身的筋肉一块块从网眼中鼓出。第一、二刀割双眉,第三、四刀割两肩,第五、六刀割**……由上而下,用钩子钩起他身上的一小块肉,举刀割下。那些红艳艳的肉片被扔进小筐,兀自滴着淋漓的血水。

    “快來吃大汉奸的肉,一钱银子一块,不分大小!”刽子手高举小筐,向人群大声吆喝,里面满是手指大小的肉块。

    袁崇焕血流如注,疼得几欲昏厥,尽管尖刀离心脏还远,但看到人群蜂拥向前,伸出一只只捏着散碎银两的手臂,争相买取,当众大嚼,齿颊嘴角染得一片猩红,分明觉得刀已刺到了腹内,心如刀剜。

    “吃汉奸的肉,喝汉奸的血,教他永世不得超生!”人群大呼着,争先恐后。

    “好刀法!”袁崇焕用力转过头去,面向刽子手,想要张开來说话,额角疼得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在脸上露出淡淡一丝笑意。刽子手下手不讲情面,可最为佩服那些铮铮硬汉,割了已快半日,袁崇焕竟紧紧咬着钢牙,一点声响也不出,却是令人吃惊。他俩看看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几乎同时收住尖刀,对视两眼,低声道:“哥哥,小弟经历的事儿少,可也当这十几年的差使,服侍打发过的老爷不算少了,可从來还沒见一个像袁爷这般胆大的呢!”

    “袁爷是从刀丛枪阵里冲杀出來的,横扫千军的兵马大元帅,胆子能不大?好好做事吧!别胡思乱想的,咱手脚麻利些,也算积了阴德。”

    割两肘、两大腿上的肉,割腿肚上的肉……

    梁廷栋与涂国鼎慢慢站起身,走到台边看了看,他轻轻一摆手,即刻便有一个人役提着一桶水快步上前,哗地冲在袁崇焕身上,身上竟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刽子手换过一把大砍刀,嚓嚓嚓嚓,一连四下,手足齐斩斩地剁下。最后便是刺心脏切脑袋了。法场上鸦雀无声,众人一齐盯着刽子手的尖刀。尖刀轻盈地一刺一切,鲜血喷溅而出,直出八、九尺远,刽子手疾步向旁边跃闪,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赫然挑在刀尖上,兀自微微跳个不住。

    “看看大汉奸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一百两,哪个拿去?”旁边挤过那个大汉,将一张银票递到他眼前,反手一把将心脏抱入怀中,头也不回地冲开人群走了。人役用绳子肝肺捆好,高高悬挂在木桩上,鲜血不住滴落,桩下一片殷红。

    袁崇焕已被割成了一具骷髅,再也见不到叱咤风云的模样了。梁廷栋叹息一声道:“人犯尸身由大兴县领去投葬漏泽园,首级先由宛平县领去,城头悬挂三日,传视九边。”命令两名校尉手舞红旗,骑马向东飞驰,往宫中禀报行刑刀数。

    众人见监斩官走了,一哄而上,纷纷扑向小筐,抢夺肉皮手指,撕扯开膛而出的肠胃,抢得肉皮肠子,便就着烧酒生吞,边吃边唾地痛骂不已。那些抢得骨头的,用刀斧剁得粉碎,还要踏上两脚。闹哄哄地将要散去,街上又传來一阵开道的吆喝声,远远地又押來一辆囚车,车上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口中不住哭喊:“督师,慢走一步,程本直送你來了!”声音嘶哑,极为凄厉。散去的人群复又聚拢起來,沒有听到炮声,只见刀光一闪,人头便滚落在地,鲜血喷溅数尺以外,好似春残时的落英。

    八月十六的夜晚本是皓月当空的仲秋时节,不料却乌云密布,天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京城高大的门楼上竖起的旗杆上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血污遮盖了容颜,惟有长长的胡须随风飘拂。定更时分,一个黑影悄悄來到城下,壁虎般地爬上城头,周遭探看多时,狸猫一样攀上旗杆,刀光一闪,割断系着人头的绳索,悄无声息溜下旗杆、城墙,隐沒在无边的夜幕中。

    袁崇焕的人头不见了。次日清早,两个锦衣卫校尉惊骇得挢舌难下,一时间全城到处是搜查的锦衣卫,找了多日却沒有踪迹。

    广渠门内的广东义园里,堆起两座小小的新坟,一座光秃秃的,什么也沒有,俨然是无主的野坟。另一座坟前竖着一块小木牌,牌上墨笔写着义士程本直之墓七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一串未烧完的纸钱被风吹得宛如死去蝴蝶的翅膀,几片早黄的落叶在坟的上空飘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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