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冬至雪飘零

    两人方说笑着转过廊角,正见玉泽一人悄悄出了东侧殿角门疾步而去,玉子衿才想起今日玉泽似乎一直沉默,素日里但凡有机会他必是要挤兑玉亓一番的,今日却有些反常,正要叫住他,苏醴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娘娘,今日赵家妇孺离京。”

    南侯奉玉策之命对赵家妇孺从轻处置,赵凝晖与其成年几子伏诛后,家中只剩柔弱女眷与一五岁幼子被流放江北榴城。

    玉子衿微一沉目,点了点头。

    瑟瑟寒风起,漠漠寒烟生。

    枯柳城关外,赵蕴汐身穿重孝形容瘦弱,她凄寒红肿的双眼最后望了一眼那森寒城墙,摸了摸一脸乖慎的幼弟的脑袋,一手拿过他的小手中捧着的包裹,一手扶着病弱的母亲而去。一夜巨变如洪水冲刷去了这个少女身上的婉约清灵,小小年纪已经开始透露出风雪沧桑。

    “蕴汐!”

    达达的马蹄声伴着这一声急切的呼唤在身后传来,赵蕴汐脊背一僵没有回头,那冠带如神的少年直接策马横在了她的面前。

    “蕴汐……”玉泽翻身下马,一脸痛惜看那以冰冷对他的少女,再不是往昔笑语清鸣,“你要走为何不等我来送你?又为何一直不见我?蕴汐……你……你是在恨我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和六哥去捕杀高长均的时间里事情怎么就发生了那么大的翻转,赵世伯如何就会成了这场惊天逆谋后的黑手之一?明明在五姐大婚前的那晚母亲还告诉他父亲已经决定不久后就会去赵家为他聘娶蕴汐,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早已情愫相生两心相许,知道得到父母肯定和祝福的时候他只觉得五陵年少春风得意再不过如此了吧?枉他一惯自负精明,却终究算不过天。

    赵蕴汐僵硬地笑了笑,无神的双眼溢出泪花掉落双颊。赵夫人已经病得面无血色,她一脸恨意怒对玉泽,“赵氏罪人如何敢与九公子逾越往来,莫不怕这一门冤魂夜半啼哭啊?”

    “伯母……”

    “别叫我伯母!”赵夫人急剧色变,声音都带着歇斯底里,“你父嗜血不仁残杀结义兄弟,一日杀我赵家一十八口成年男丁,使我赵家家破人亡,此等血海深仇在前如何还有颜面再提结义之亲,尔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玉泽摇首一笑,“乱臣贼子?难道在赵家人眼中我玉家人就是乱臣贼子吗?”他转握住赵蕴汐的肩膀质问:“在你的心里也是这么想我的吗?你父兄的计划你也是知道的吗?”

    赵蕴汐肩头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怆然惊讶看他。

    玉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赵夫人已经抢白道:“如何不是?若不是乱臣贼子何以独掌大权祸乱朝纲?何以不顾手足之情灭我赵家满门?”

    “那伯父与吉南王密谋派遣杀手布置火雷企图一举歼灭我玉家满门之时可曾想过手足之情?”玉泽勃然大怒,加重手上的力道按着赵蕴汐切齿道:“我父亲没有错!千秋霸业血中求,心慈手软者只会沦为他人猎物,仇敌不歼,死的就会是我玉家满门!换做我,我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

    赵夫人闻言,气得一阵重咳。

    赵蕴汐缓缓抬眸看那一脸杀伐果决野心勃勃的少年,他的字字铿锵入耳,令她的心渐渐凉去,她一直知道他胸中经纬自有抱负,也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玉泽红着双眼低头看她,期许道:“蕴汐,你明白的对不对?”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恨我?

    赵蕴汐看了看一脸恨意的母亲和懵懂的幼弟,很倦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一贯清明,她看着少年深情的双眼,声音毫无波澜道:“汝之父兄杀吾之父兄,血海仇山相隔,再不付相思意!”

    她紧咬下唇一手拔出发间银簪,挥手划向了玉泽腰间的五色绳,那梨雪青枝的雅致绣囊裂绳坠地,一同坠落的还有她破碎的心。

    玉泽因她这一句话倏然后退松开了她的双肩,他两眼凄迷直直望着地上的绣囊,而赵蕴汐已经转身离去。

    伊人身影在寒风中渐成一柳,风可堪折。

    城门一角,玉珏靠在古老城墙上将自己掩入阴暗一角,鲜少会有的沉默消沉彻底笼罩了这个一直以明润轩朗示人的翩翩少年。

    他信手从锦袋中抽出一包蜜饯,随意拿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那酸那涩令他的双腮紧绷起来,他从小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会有女孩子喜欢这又酸又甜倒人牙口的东西,她却说酸酸甜甜才是生活滋味。因为她爱吃,渐渐地他便也爱上了,也总会为她准备许多,尽管知道她并不需要。

    一个随从犹豫着走过来道:“十公子,七公子命小的来请您回府。赵家谋逆罪有余辜,王爷肯留下赵家一条血脉已是宽宏。还望你听从七公子之言,别叫小的为难。”

    “知道了!”玉珏紧握锦袋,转身上了马,“回去告诉我哥,就说我心情不好,出去溜溜就回!”

    晓寒风霜渐浓,苍穹只余枯鸦,日子很快就到了这一年的冬至。

    宇文靖域出生那年的冬至是冬月初七,离开西原前玉子衿曾与宇文铮约定就于每年的冬至而不是冬月初七作为儿子的寿辰,这是儿子长这么大她给他过的第一个寿辰。

    眼眶有些温热的看着那一桌不是山珍海味却泛着温暖的火锅,以及坐在桌边娴静淑丽的模样很符合他心中母亲形象的女子,还有他梦想中弟弟模样的清润孩童,宇文靖域有些不知所措。

    以往在家,他的生辰总会围了好多人,霍叔叔、月姨和赫连伯舅这些父亲的部下都会带着妻儿来为他庆生,每一年的今天他都收礼物收到手软,与诸多世兄世弟嬉戏到天亮。而父亲,虽然高兴着为他庆生,但他看得出,每到那一天,父亲总是格外的思念着一个人,他知道那是母亲。父亲从未提过母亲,多年孤身一人抚养着他,就算他不说,这份情谊他也明白。

    从来没有表露过,他的心里想要的生辰就是这样。并不需要多么的热闹非凡,只要每年的冬至大雪纷飞时,有父亲,有母亲,最好还有一个可爱稚气的弟弟或妹妹一起陪他坐在温暖的屋中,一同享用一桌火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陪他庆生。

    走至桌边坐下,当对上那双弯弯的眉目,宇文靖域第一次感觉出和自己有几分相像,转而才觉得这是幻觉,一定是自己想母亲想疯了,轻咳一声,低头道:“多谢玉娘娘。”

    未想到儿子如此客套,倒叫玉子衿更加愧疚起来,眼眶一红,笑道:“小侯爷远离家乡,我本宫自然该为小侯爷庆生,这羊羔火锅是绯雨的拿手好菜,我学了段时日,也不知技艺怎样,小侯爷将就吃吧。”

    “嗯。”宇文靖域垂眸夹了一块羊羔肉放入口中,香嫩可口顿时眼前一亮,思及是玉子衿亲手所做,心内又多了许多感动,“好吃,这是本侯吃过最好吃的火锅。”

    蓦地抬头,玉子衿未想过会得如此赞誉,一行清泪不加防备的流了下来。

    “玉娘娘?”

    信手擦去眼泪,她故作坚强道:“没事,本宫只是有些想念翕儿,他与小侯爷同日而生,母亲早逝,不知现在在金州怎么样了。”

    这事宇文靖域是知道的,提到玉扬翕心里也有几分挂牵。

    原景沐懂事地为母后擦去眼泪,父皇说过不能让母后哭,“母后,今日是靖域哥哥的生日,咱们不说不开心的,快给靖域哥哥礼物吧。”

    “对,沐儿不说母后都忘了,咱们不说不开心的,快让纤儿把礼物拿来。”

    接过纤儿递来的锦盒,宇文靖域很是期待地打开,里面是一枚雕刻精细的青色玉章,底座刻有他的名字四字,字迹刚健柔美,容与风流。装饰一端雕镂着一只精美绝伦的麒麟,正符合他的乳名,宇文靖域一眼就很是喜欢。

    玉子衿笑道:“本宫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恰巧前些日子玉器大师洛宁进宫,沐儿就提议让他做了这枚玉章,构思画图都是沐儿设计,但愿你能喜欢。”

    “素闻洛宁铁画银钩,技艺天成,太子的构思更是精湛巧妙,这枚玉章本侯很是喜欢,”真挚的对上玉子衿的目光,“多谢玉娘娘,多谢太子。”

    “喜欢就好,”玉子衿难掩激动,“快吃吧,肉都熟了。”

    “好。”

    殿内温暖如春,殿外的雪也早已悄无声息地落了一地,夜半就将整个紫耀皇城覆了雪白。

    望着窗外被万里雪深映得有些灰白的天,玉子衿将怀中熟睡的原景沐放在床上,走至窗边对宇文靖域道:“天色不晚了,你也快些回去睡吧。”

    “吃得太多,有些睡不着。”宇文靖域卸下防备闪着纯真的目光看玉子衿,“皇上今日不来吗?”

    玉子衿怔愣,只得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她要怎么告诉儿子为了给她们母子空间过寿,倚风今晚去了香魂院陪连大总管下棋。

    其实话一出口,宇文靖域也有些暗怪自己多言,皇上三宫六院,哪能天天来这里?还是父亲好,身心永远都只有母亲一人。

    正当母子二人难言尴尬时,纤儿上气不接下气跑来,“娘娘,出事了。”

    母子俩俱是一惊,同声道:“怎么了?”

    纤儿喘着粗气,小脸被风雪肆虐得通红,“这几日奴婢见绯雨姑娘未来凤藻宫服侍小侯爷,想着许是入冬着了凉,所以派了英浓前去探望,未料却是连总管这几日又病倒了,入夜时皇上连宣了好几位太医入宫,奴婢一时不放心就去看了看,却听马太医说”

    “说什么?”

    “说说连大总管怕是不好了。”纤儿想起刚在香魂院绯雨麻木的神情就止不住的心伤。

    玉子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头几天还好好的人,怎么今天忽然就不好了?”

    “奴婢也不清楚,太医说连总管貌似是中了毒。”

    “中毒?”宇文靖域反问,一声冷哼道:“我早该猜到公西锐赫不单单是为了结盟而来。”一捶掌心,便冒着风雪而去。

    “小侯爷”玉子衿疑惑的看着儿子跑去的身影,虽不清楚连烬中毒和公西锐赫有什么关系,但此刻还是去香魂院看看为妙,叮嘱纤儿照看好原景沐就撑着伞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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