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喋血花嫁(二)

    清宁巷道,岳卿风挥退打探消息的随从,“娘娘,是宁襄王府和凤藻宫迎风阁!”

    “你说什么?”玉子衿脸色刷地一白,“怎么回事,府中人怎么样了?”

    岳卿风大体说了经过,又道:“王爷王妃没有大碍,只有几位公子对敌之时受了轻伤,幸好撤退及时,没被雷火伤到,而迎风阁已经彻底炸毁。”

    今日这事明显是冲着玉家而来,刺客选这个日子是为了趁机对高兴嫁女毫无防备的宁襄王府下手,恨不得歼灭满门,同时又作祟内宫,炸毁迎风阁,而迎风阁这个时辰本该会有皇后、太子,甚至于西原的浩清侯,若这些人俱死,那整个东原岳卿风恐惧地看向玉子衿。

    好阴狠的计策!

    少年紧握手中剑,眼中有厉色杀机。

    玉子衿一直坐在石阶不语,庆幸万分看着陪她静坐的宇文靖域和靠着宇文靖域睡去的原景沐。今晨若不是沐儿好奇姨母婚嫁,若不是她突发奇想要带着麟儿和沐儿微服出巡,只怕她母子三人都已经在迎风阁的碎石瓦砾中尸骨无存了。她不畏死,可她的儿子不能陪她一起死,他们还小,才刚刚看到这个世界的大好春光,她怎能容忍有人恶毒加害?

    父亲一生劳苦,打下这半壁江山,他一生基业积攒于死生风雨,于帝家从无愧对。若今日父亲有难,兄弟伤残,毁掉的将不止整个玉家,还有父亲一生雄心。若再加她和沐儿惨遭不幸,这江山将与玉家永无关联。那幕后黑手当真毒计用尽,要永挫她玉家。

    还有麟儿,西原浩清侯若死,阿铮唯一血脉无存,心力必伤,到那时定以举国之力强攻东原,群龙无首乱作一团的玉家凭着稍胜西原一筹的兵力与之对决,相争到头也是两败俱伤,到那时得利的又是哪一家呢?

    好一个搅乱天下翻覆风雨的毒计!

    好一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算计!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人想到那迎风阁的宴席没有皇后,没有太子,也没有西原浩清侯。

    就连那刻意指引她于迎风阁设宴的人也没想到。

    紧攥袖角的五指掐出血痕,她的眼中是难有的狠厉。

    玉家势大,这几年只顾外敌,却险些忘了在国内,在这显阳城中就有一些人横眉恶视,胸腹藏刀。

    两子绕膝,清欢长乐,竟让她忘了居安思危。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紧闭秀丽双眼,她暗下决心。

    倚风,我虽嫁入原氏,但原谅我从未忘记自己姓玉。

    所以,对不起。

    石柱断折,玉盖成砾,白壁朱瓦临水成楼的迎风阁于琼楼玉宇中临地摧折,砂石入风中只剩断壁残垣于凤藻宫东北一角,那一声巨响不只炸毁了这清光绚丽的迎风阁,更将临近几座宫殿和地面震出多道裂缝,一堆废墟触目心惊。

    急乱救援的侍卫,呜呼哀嚎的宫人,急切赶来的各宫妃嫔各种杂乱,各种喧嚣,都在那个天资男儿如风而至的那刻忽然静止,所有人不敢屏息地看着那个向来只有温润神情的男子露出凄清绝望的目光,一地碎砾中,他颀长的身子轰然跪地,不可置信如遭灭顶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废墟,恍若被抽干了精气。

    石柱尚且摧折,砖壁尚且零碎,何况是人?

    有人站在多个宫妃之后,剔指轻嗤。

    迎风阁倾倒时,卫碧正带着英浓与翠萱在前殿点算要送往安府的贺礼,当三人听到巨响跑到迎风阁前,被眼前惨况吓得一时失语,好久才在心里庆幸娘娘和太子不在宫中,见到原倚风的失魂模样,翠萱急急就要将事情说明,以防圣上哀恸,卫碧一把拉住了她,纤指一指,翠萱在看到众宫妃后那个妩媚多姿的得意笑容时,眼神一闪,默默点了下头,与英浓一同去扶原倚风。

    原倚风沉浸于突生剧变,不妨被两个侍女一扶恼然就要雷霆震怒,抬头却见是英浓与翠萱,左臂被加重一按,他看着卫碧的深沉眼睑,不经意一瞥那惨然废墟,他唤来侍卫:“来人,给朕挖!”

    玉和五年,宁襄王府与皇城突遇不明袭击,玉家数位公子于府前浴血两个时辰方将刺客斩杀缉捕,仍有不少黑衣人事败流窜而去,于此有司下达海捕文书,倾一国之力追缉。

    正当玉策盯着刺客尸首勃然大怒时,从宫中传来消息,迎风阁遭火雷炸毁,皇后、太子与浩清侯遭碎石碾压,死生不明。

    怒将宝剑重重掷地,玉策胸闷欲裂,一声急吼毒火攻心,怅然于府门身形一溃,被玉家人匆匆扶入家中。

    玉王病倒,皇后与太子生死不明,还未入夜公主府与都统府等玉策诸子的府邸传出噩耗,玉天兄弟几人与歹徒搏斗中为淬毒利器所伤,毒物未名,生命垂危,整个东原一片阴霾。

    是夜,南侯府。

    后院角门被人轻轻叩击,睡得正香的门房揉着困倦的双眼没好气地开了门,当看到门外数人,他困意全无,立时堆起一脸笑意,“二公子,您怎么回来了,快请!”

    南侯岳嘉陵膝下子孙单薄,年过四十才得岳泽洛一子。眼瞅自己年事已高,儿子又是个整日嘻哈不成器的,而权势名门要在朝堂立稳脚跟,势必要有足够的子弟为本门撑起根基,便将弟弟的儿子从老家抱来显阳作亲子抚养。

    岳卿风不算聪颖过人,却比岳泽洛听话得多,这点岳嘉陵颇为欣慰。比较遗憾的是这孩子整日只知道舞蹈弄棒成了个武痴,自己教给他的官场生存之道却全然不放在心上,没办法,老南侯只得把人托付给了玉天,想着派进宫作个侍卫统领,宫中侍卫多官僚子弟,能让他多结交一下这些人,为将来铺路也是好的。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岳嘉陵是怎么也没想到侄儿一进宫就遭此大难,好好跟在皇后身边就在迎风阁落了个尸骨不存。再加一向效忠的玉王今日遇刺,玉家诸公子纷纷重伤,胡子一捋只觉得自己运道不好,险些就呜呼哀哉晕死在自家庭院。

    晃晃悠悠不着调地走进书房来一个淡紫人影,岳嘉陵化悲愤为力量,恨铁不成钢一吼:“臭小子,叫你好好在宁襄王府呆着这个时辰回来干嘛?你这晃晃悠悠成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病倒的是你老丈人!中毒不治的是你大舅子小舅子!尸骨不知埋在哪个旮旯的是你弟弟!在这里心急如焚的”

    “是我老头子!”岳泽洛翻白眼打断他的话。

    被堵了一口,岳嘉陵一口心头血险些喷出来,再看自家败家子那个欠揍模样,也索性不管什么名门教养,左右在这小子这里什么教养都是龟毛,一把抽过书桌上的玉笏直接向岳泽洛身上招呼去。

    没想到老头子真的动手,岳泽洛滑不溜一个闪身到窗前,“您还真打啊?”

    “不真打我还吓唬你?”岳嘉陵吹胡子瞪眼一撸袖子,追着岳泽洛拔起老腿就跑,刚跑出书房门他生生定住了脚,揉揉老眼看门前含笑立着的清丽女子和女子背后的几人,他暗暗掐自己一把,忍住拥抱侄子泣涕的冲动,继而佯装不痛地郑重请安,“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浩清侯有礼。”

    岳泽洛冲玉妙人唏嘘地眨眨眼皮。老头子定力不错啊,他刚回府正好遇到这几人的时候吓得槽牙都震了三震,不愧是官场的老油条,一眼就看出了猫腻。

    玉妙人嗔他一眼,将怀中昏昏欲睡的原景沐交给纤儿,唤来侍女沏茶备水。

    “世伯免礼。”玉子衿微笑虚扶,细长的娇躯迎风而转顺势坐在了园中石凳上,“时间紧迫,本宫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就不细说了,深夜前来,实有要事要和世伯相商。”

    岳嘉陵躬身上前,“敌暗我明,娘娘死遁之举精察睿智,老臣洗耳恭听。”

    玉子衿微笑,跟聪明人不说假话,南侯看着暴躁糊涂,其实水晶心肝儿比谁都不少一分。

    “本宫已经命人通风报信家父,他已然知晓本宫与太子无恙,现敌暗我明,本宫临起一计请君入瓮,待玉家得力之人渐渐垂危,便是幕后黑手浮现之时,为防有人监视王府,父亲命本宫前来找世伯商议,还望世伯相助。”

    “娘娘言重,臣效忠玉王,自当倾力找出幕后黑手,保我主功业。只是”南侯目如火炬,灼灼逼人,“娘娘和太子死遁之事皇上可知?”

    玉子衿沉吟,岳嘉陵已经单膝下跪,诚恳道:“帝后情深,我国之美,但请娘娘恕老臣直言,娘娘既然事发之时不在中宫,那近身之人在事发之后想必已经将此事告知圣上,宫中至今仍在挖掘废墟,说明娘娘已经与皇上互通,若此事与皇上有关,娘娘如何缉凶追敌,岂不是陷自己于险地?”

    “够了,”玉子衿霍然起身,直视地上老臣,“皇上宅心仁厚,绝不是杀妻灭子之辈!此事与他无关!”

    “身在九阙,加诸万几,只要玉王不在、诸公子不在,甚至太子不在,这半壁江山就名正言顺实实在于他手,娘娘如何觉得他不会?”

    “本宫信他!”

    信他不是残暴喋血之人,信他对她的款款深情,信他的慈善悲悯心肠,信他不爱钱权云淡风轻的如玉圣洁,信他不会为了权力泯灭人性对发妻幼子痛下杀手!

    或许南侯不懂,或许世人皆质疑原倚风,但玉子衿不会,自那年景林寺初见,原倚风不染纤尘净身浊世的清白君子形象就永远定格她心底,那些阴谋、诡谲、喋血绝不会和这个明月清风的男子有一丝关联。

    岳嘉陵凝重抬头,月色悠悠中他看着那女子的如铁目光,明明纤瘦柔弱,话语气息却那般岿然如山般的坚定有力,他长叹一声借着岳泽洛的力气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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