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五、虚位以待

        长宁看到女儿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一愣。清瑜点头道:“贵妃娘娘赏给父王姬妾的事情,瑜儿已经听说了。母亲可是为了此事?”

    长宁毕竟是嘉王妃,怎肯在女儿面前露怯,忙遮掩道:“不是,不是,只是见你了你外祖母一时感伤,加上现在我身子不好,为肚子里的孩子发愁……”

    司徒老夫人将女儿、外孙女的表情看在眼里,她伸出手去,放在长宁与清瑜紧握的手上,沉声道:“王妃,这孩子与众不同,我看她行事稳重有分寸,做你的左臂右膀绰绰有余了。在自个孩子面前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你为这事心里不痛快,难道在我和瑜儿面前还要掩饰不成?除了我们,你还有谁能为你分这个忧呢?”

    长宁有些讪然,低头不语。

    司徒老夫人这才转头看着外孙女,轻声问道:“郡主,如今你替王妃管着这个家,面对这样的情势,你预备怎么做?”

    清瑜知道母亲因怀了孕,又被贵妃赏人这件事刺激,才会这样失态。而外祖母却是人老成精的,当家主母做了这么多年,怎会没有对付姬妾的办法。想到这里,清瑜便将自己一番安排说了出来,说完清瑜看向外祖母,恭谨问道:“因事情来得急,瑜儿也来不及做其他,正想跟外祖母、母亲请教,还有什么是应该做的。”

    听了清瑜的打算,司徒老夫人与嘉王妃不禁面面相觑。这般深思熟虑,便是主持中馈许多年的当家主母,恐怕也难以想到这般一石三鸟之计。仔细想来,郡主这番安排,分化、笼络、捧高踩低、引蛇出洞,样样都大有文章。

    司徒老夫人笑对嘉王妃道:“女儿,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别说你嫂子跟你,就是我这把老骨头,也没这么好的办法。”

    长宁也含笑点头道:“谁知她这么小一个人儿,也能想到这些?她小的时候,我就常抱她在怀里管家,汴京的质子府人事复杂,是不是那个时候偷学的?”

    清瑜知道依自己的年纪,这些事情有不合理的地方。不过人都是习惯成自然,母亲给她一个这样的理由,她也不反对,含笑点头。

    本来见外祖母、母亲都这样夸自己,清瑜也有些不自在。若不是情势逼人,她倒乐得韬光养晦,藏拙个几年。只是如今为了自己这个本是和乐幸福的家,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司徒老夫人本来不放心女儿,如今见识了清瑜的手段,心便定了大半,转而老生常谈,叮嘱嘉王妃一些对待妾室的态度手段。长宁从前只要看着一个芙蓉,那还是自己的丫鬟扶的妾,没这么多计较,于这个上头也有些大意。如今听母亲一番话,心头也领悟了不少。清瑜知道,这年头就是“女人偏要为难女人”的时代,也耐着性子,听了一通。

    司徒老夫人末了才道:“王妃有了郡主这个乖孩子,还有什么愁的?那两个再是贵妇娘娘送来的,身份也是个妾室。在你们两个正主子面前,头是抬不起来的。况且王妃与郡主到时候尽可一个唱袖脸一个唱白脸,当家主母养着胎,皇上亲封的郡主管着家,谅她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长宁本来有些忧郁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又在汴京沉浮这么多年,论理是不会这般脆弱的。只是适才被气昏了头,钻了牛角尖而已。

    清瑜见母亲的气色变得沉静安稳了,便知道外祖母与自己的话,她是听进去了。想到一句关键的话,清瑜实在踌躇,这话本不应该是她这个做女儿的说,只是外祖母不提,也不知是忽略了还是怎么,支吾了一会,清瑜还是忍不住低声对母亲说了:“母亲,如今不管是什么人进府也好,贵妃娘娘如何对待您也罢,都不是最紧要的。最最紧要的,便是父王……对待您的心意。父亲母亲相濡以沫这么多年,那么困难的日子都捱过来了,如今正是享福的时候,切不可因为这个恼了父亲,寒了他的心……”

    长宁又是一愣。这个女儿真是看透了她的心。本来夫妻二人这么多年在汴京举案齐眉,日子过得虽然艰难却让长宁在感情上非常自在。潜移默化间她那颗大度的心也变得小了许多。一个芙蓉,都有些让她膈应,芙蓉还是自己做主给了丈夫的。如今外头进来两个如花美眷,长宁怎么不吃醋?即便知道是贵妃之命,恐怕少不得也要在丈夫面前拈酸几句。只是女儿这一叮嘱,长宁反倒是明白过来,自己能依靠的,便是与丈夫这么多年的情分,若是恼了他,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吗?

    长宁抚摸着清瑜的头发,由衷的道:“我家瑜儿到底是受过高僧点化的,灾劫去尽,疾病全消不说,连这颗心也被洗练得通明剔透,事情看得比我这个做娘的,还要明白。你放心,为娘会大度,还要上上下下挑不出一点毛病。”

    清瑜这才放心,她是知道,女人嫉妒起来就失去理智。而一旦大度起来,反倒让男人心怀愧疚,更能得到尊重。

    司徒老夫人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王妃的气色虽好些,还是要多休养,便要辞去。

    清瑜还有话想单独对外祖母说,便对王妃道:“母亲,难得外祖母来了。我想请她到我那里坐坐,厨下还有几样新做出来的点心,都是松软好克化的,瑜儿也想尽尽孝心。待会瑜儿再送外祖母去,可好?”

    司徒老夫人什么眼力劲儿,知道郡主必定不会无的放矢的,忙接口道:“说起来,我还真有点饿了。之前王妃、郡主送到我们府里的点心都是极好的,很合我的胃口。”

    长宁见清瑜与外家亲热,哪里还有反对的,忙答应了,支撑着起身送母亲。清瑜忙叫丫鬟们进来,照顾着母亲,这才引着司徒老夫人往颐珑轩去了。

    等司徒老夫人在颐珑轩坐定,从司徒府里来的木樨领着袖药、银霜、帘袖、纱碧前来磕头。司徒老夫人放眼过去,这几个丫头看样子也算是老实得用,心里便很宽慰。之前她虽然疼爱清瑜,却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罢了,如今见这个外孙女这般行迹,将来必定是不凡的,眼前这几个丫鬟倒是好拴住心。司徒老夫人忙慈爱的将众人拉起,含笑道:“也是你们的造化,到了郡主的面前。往后好生侍奉,用心学着些。将来王府必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就是我,也看待你们与别人不同。”

    众丫鬟都知道这位司徒老夫人在司徒府一言九鼎的,听了这样的话,都有些受宠若惊,忙千恩万谢。

    清瑜让她们上了茶点,便叫木樨将人带下去了。

    司徒老夫人也好奇,儿媳祈氏回府少不得话里话外有些埋怨被郡主教训的事情,难不成这个外孙女还要点拨点拨自己这把老骨头吗?

    清瑜却不是那个打算。她嫡亲祖母姚贵妃现在看来,就不是仇人,也差不多了。一桩桩一件件没少给自己一家添堵。外家就不同了,从外祖父外祖母到舅舅,甚至表哥玄应,对待自己一家那都是很照顾的,舅母虽有些不靠谱,但是论心地也不坏。故而清瑜对待这位外祖母特别尊敬,说话也十分客气,道:“外祖母年迈,却要为母亲奔波劳碌,瑜儿身为晚辈,极为愧疚。且瑜儿这些年来,也一直无缘承欢于外祖母膝前,却屡屡得到您的关爱,心里一直记挂您。听玄应表哥说,外祖母素日有些头疼的毛病。我便留了心,找王府医官要了个方子,将药碾碎了缝在抹额里,孝敬给您。只是瑜儿年纪小,不懂针线,都是袖药她们几个做的,还请外祖母不要见怪。”

    说罢清瑜取出大小三条缎面的细致抹额来,双手奉上。司徒老太太见了自然喜欢,接过道:“郡主有心了唉,我拢共只有王妃这一个女儿,她又经历这般艰难,我怎会不牵肠挂肚。就是郡主你,小的时候多病多灾,我接到信,每每只能暗自抹泪担心。如今好容易将你们盼回来,自然是欢喜。只是你母亲虽有你这个可人心的孩子,没有个儿子,日子也艰难。她苦苦哀求,我于心不忍,才有了后头昭觉寺之事。这事情你舅母回去后跟我详细说了,郡主的担心不无道理,如今那位开方的刘大夫也被我们寻到了,请在府里。郡主放心,此事万不会被人知晓。”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清瑜知道这位外祖母虽然嘴硬不好在自己这个小辈面前认错,但是看她愿意照自己的办法去做,便是心里已经接受了。清瑜忙道:“虽然舅母大度,不会跟我这个小孩子计较,但是瑜儿急乱之下口不择言,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外祖母帮瑜儿说和说和。不要让舅母心里恼我才好。”

    司徒老夫人笑道:“这怎么会?你舅母存心是好的,就是那刘大夫的方子可能霸道了些。这事她也有错,回去已经跟我道了悔。如今好在结果尚好,王妃有了身孕,总归是件喜事。我们不能时时守在王妃身边照顾,好在这府里她还有郡主这个乖孩子,往后郡主多看顾些,有什么事,只管叫木樨来告诉我。外祖母就跟亲祖母是一样的。”

    清瑜点头道:“外祖母比亲祖母还强呢。只是那刘大夫的方子,我始终放心不下。也不知是什么药,这么霸道,母亲犯病的时候,将父王与我吓得不知怎么好。这种偏方,通常人只往效应上说好话,却不知有没有什么隐患?这事情连父王都被瞒下,瑜儿就是怕父王知道后迁怒舅母,所以还请外祖母好好套套那位刘大夫的话,万一有什么不妥,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司徒老夫人倒是忽略了此节,忙点头道:“是我老糊涂了。这事定要盘问个仔细。郡主放心,王妃是我唯一嫡亲的女儿,她的事情,我是决计当作头等大事来办的。”

    清瑜示好也做了,叮嘱也叮嘱了,也就不再多说,只笑着劝司徒老夫人用些点心。司徒老夫人心里存了这件事,也没有心思久留,随意用了一点,便要回府去。清瑜亲自将外祖母送到门口,这才作罢。

    这一夜的嘉王府,异常平静。下人们都知道明天会有两位新人进府,只是王妃有孕的喜庆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边马上又有这档子事,也不知是三喜临门,还是波涛暗涌。

    清瑜正准备收拾睡觉,外头香云进来,说是有仆妇来报,静园有些吵嚷之声。清瑜闻言已经猜到几分,忙让木樨去看。木樨回来禀告道:“我去的时候也没见着什么,楚姨娘已经歇下了。龚妈妈说是一个茶水丫头打破了姨娘喜欢的茶杯,被姨娘教训了一通,如今人还罚跪在院子里。我猜想多半是为了新人进府的事情,姨娘心里不痛快,不过龚妈妈既然这么掩饰,我也当做不知,只替郡主问候了几句,便回来了。”

    清瑜观察这个芙蓉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这位姨娘有些浅,不过到底是母亲从前的丫头,又伺候过她们母女一场,不闹得难看,清瑜也不想为难她。便对木樨道:“不是我看不起楚姨娘,只是若她想要在两位新人面前拿乔,恐怕会闹个灰头土脸。你见机点拨点拨她身边的人,毕竟从前你们也是姐妹一场,相交十来年的情分。她安分些养胎罢了,若不然只会自讨没趣。”

    木樨帮清瑜铺好床,应道:“郡主倒是没看错。芙蓉那点心思,十分有九分半都在面上,她老老实实也就罢了,若是有什么念头,不知是什么结果呢。几次来请我,我都推说不得空,就是怕她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念着往日的情分,又不好做。既然郡主发话,那奴婢明日就要走一遭,不管她心里记不记郡主与我的这份好心,怎么都要将话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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