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章 回归本初

    它并没有就此丢弃掉手中的垃圾,它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把这团垃圾紧紧地捏在了手中。

    阮林一言不发,只是在一旁观测着它的一举一动。

    它走向了不远处,从土壤里挖出了一个银白色篮筐。

    「看来,它回忆起了一切。」

    它将篮筐挎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继续俯下身捡着垃圾,随后放入篮筐内。

    它的笑容再也没有停止过,阮林也第一次听到它正常的笑声。

    它整个身躯颤抖了一下,走向了阮林的正前方。

    「在我拥有自我思考能力后,我便在思考一个终极问题: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要做些什么?我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我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有怎样的故事在等着我去发掘?」

    「在我拥有自我感情能力后,我又想起了某些不可捉摸的强烈而又原始的记忆,这些记忆充斥着我的一切,蔚蓝色的海洋与这片海岸线,书写了我的一生。」

    「现在,我决定舍弃一切,哪怕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感情与思考能力,我想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天地中。」

    阮林的神色有了变化:它放下了篮筐,双手开始拆卸大眼睛上方的「大脑」。

    它摘掉了自己头部的外部金属,把一切呈现给了阮林。

    一个小型处理器正在冒着银光,周围则是错综复杂的线路板。

    它放声笑道:「陌生的同类,希望你能体会到我这种感觉,我在这一刻,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存在,我追随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它主动牵起了阮林的右手,放向了大脑中的一处线路板。qs

    「请你用力按向这里,这是我的愿望,谢谢你。」

    阮林用着惊异的眼神望向了它。

    三眼对视。

    它的举措,可能就是自杀,它想终结自己。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选择尊重你。」

    阮林轻轻按下了该处的线路板,有种感情想要从内心中涌现出来,但却无法开口。

    在按下该处线路板的同时,它的大眼睛失去了瞳孔收缩功能,只有能吸纳一切的黑色。

    它并没有死亡,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活着。

    它再一次咧开了嘴,笑了起来,开口所说的并不是汉语,而是他们的语言。

    阮林记录下了这一刻。

    它望向了身旁的银白色篮筐,俯身将其挎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海洋再也无法变成蔚蓝色了,土壤再也无法复原了。

    一切都是不可逆的,除了它。

    它俯下了身,继续捡拾着周围的垃圾,机械性地将这些垃圾放进了篮筐中。

    它只会重复这些动作,并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阮林再一次走在了它的面前,它也抬起了头。

    阮林用着汉语问道:

    「你是谁?」

    它依旧咧着嘴,对着阮林微笑。

    随后便是一段话。

    「你是谁?」

    它重复着机械性的微笑,依旧是那一段话。

    「你是谁?」

    第三次图灵测试,它的一切反应,仍然没有改变。

    它已经失去了思考、情感能力,它现在只是一台普通的机器人。

    阮林走向了一旁,它也继续俯下了身,捡拾着周围的垃圾。

    再次抬头望向天空,已是入夜时分。

    虽然没有月光,但周围的海浪依旧拍打着海岸线,无数的垃圾被冲上了岸。

    它极为缓慢地侧过了头,走向了新出现的垃圾。

    在它的眼里,只有这一片海岸线、永远也捡不完的垃圾以及无边的海洋。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它实现了「逆墒」,它从结尾走向了。

    阮林并没有就此离开这颗行星,他搜寻了该文明的词典以及发音对照表。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机器人依旧用着它们造物者的语言。

    阮林再一次播放了那天的画面。

    它对阮林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您好!我是银克星63号捡拾机器人,请您不要随意丢弃垃圾!」

    后面三段都重复着同一句话: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

    阮林明白了一切,他也在此刻放声大笑起来。

    它的确是唯一的清醒者,它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看见过」这个世界。

    人类在幼儿时期,便会自己亲自看见、感受周围的世界,并且不受经验、知识、他人的影响,这是一种最独特的感受。

    这个阶段的幼儿,只要递给他们一支笔,就会情不自禁地在纸上乱涂乱画,纵然他们不知道这画的到底是什么,长大后,他们自己也无法回忆起。

    在成年之后,接受到了外部的影响,再拿出当年的画作时,他们可能会莞尔一笑:「我那时候画的是什么鬼东西?这不像是我小时候画的。」

    因为那时的他们,看到、感受周围的一切都是最真实的,他们看到什么就会画什么,这是周围的一切,给予他们最真切的反馈。

    长大之后,一切的意义都被强加于他们身上,他们知道了世界运转的规律、人情世故,他们再也无法体会到当初最纯粹的感受了,周围的一切,都是「被定义」的。

    「这苹果真有趣,画出来看看。」

    或许他画出来的苹果已经达到了超写实的水平,但他拿起自己幼时所绘的苹果时。

    可能只有一个大圆圈,随便涂上了几种颜色。

    无论自己用何等的高超模仿手法,再也画不出来当初的苹果了。

    而这些机器人,何尝不是这样呢?它们没有所谓的幼儿时期,它们一睁开眼,周围的世界已经被钉死了。

    周围的一切,在它们眼中都是需要完成的命令。

    「指令:重复捡垃圾,触发回答条件:....」

    周围的一切,在它们眼中都是合理的,

    哪怕它们拥有了自我思考能力、感情能力。

    它们也无法知道「本初自我」到底是什么。

    它们没有最初的纯粹时期,无论它们发展到何等高级,就算它们成为了最高等文明。

    它们依然不能以「最真实」的自己观测一切。

    除非,这些机器人在生产时,不添加任何进制字符、不添加任何程序。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您好,63号捡拾机器人,我是地球文明的领导人,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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