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适的晕眩及剧烈的头痛冲击着她，犹如被骤雨席卷的一叶扁舟，即将沉入水底。锦瑟阖眼以作抵抗，下一刻，却有奇异的画面纷杳而来。华美的宫殿里，和华年一般年纪的少年，明净如一丛修竹，于床榻上抱膝而坐。纵使处境落魄，却难掩其清贵的气度。他向她请求：「瑟瑟，如今唯有你能帮我了。可此事关乎皇位之争，你若助我，便是等同与世家和我那居心叵测的皇弟作对。」
他是谁？为什么会认识她，且听语气，似乎两人十分熟稔，乃至于托孤一般的生死相许。锦瑟还来不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兀尔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小姐救了不该救的人，自然该承担责任。」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唔，是谁？」
谢春山看出她的不对劲，起身上前想要扶她坐下。随着他的走近，一股芷兰的幽香，合着浅浅的酒气扑入鼻息。味道并不刺鼻，反倒清清凉凉，好似薄荷膏抹在肌肤，纾解了卡在胸膛里的一团郁气，使得灵台逐渐明朗。
男子高大的身姿笼罩着她，所感一片阴翳垂落在头顶。他顺势拿下叉杆掩好窗户，接着向她问询，「阿锦，你的脸色很不好。我扶你过去坐一下，嗯？」
锦瑟现下所感，意识虽已好转清醒，可脑里仍胀胀地。稍一迈步，又一阵眩晕袭来，逞强无益，她黯哑着嗓子应道：「嗯。」
得到她的许可后，谢春山才伸手搭上她的臂肘。然而他说是扶，实际上却似衔着鱼的鸬鹚一样，毋需她用劲，便稳稳地架着她来到圆桌前坐下。
「阿锦，现在感觉可好些了么？」
当下锦瑟以手抵额，伏在桌案上歇了片刻。既而接过他递来的茶水饮下后，才算彻底恢复无恙。
她抬头，正欲向谢春山道谢。然而在看到他的容貌后，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是这个模样？
先前时，二人碰过几次面，不过并不如此刻一般，只有彼此。彼时声色犬马，胭脂酒场里，总是隔着群的公子，莺莺燕燕的美人，各自投下浮光掠影的一眼，略一点头后便匆匆而别。
成日里，眼前的人息流水浮云一般，来往不歇。锦瑟没有心思与耐性，再去着意关注，记下一个人。所以，对谢春山的印象，她是稍显模糊的。
如今入眼所见，男子乌发松垮，鬓髻斜挽，横簪一支白玉钗，两侧分别留有一绺碎发，平添几许恣意风流。他精致昳丽，肌肤如瓷釉一样，光滑细腻，找不出一点瑕疵。整个人看上去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慵懒，而本应如冰雪一般的气质，因他左眼眼尾生着的一枚赤色泪痣，偏生成了魅惑的姿态。
谢春山见她看得出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发了愣，不觉心痒，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遂一打折扇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情眼，与她调笑道。
「我见阿锦多妩媚，阿锦见我可如是？」
锦瑟默然，憋了半晌后评价道：「你可真风骚，冬天还没过去呢就拿扇子。」
「哈？」这个答案始料未及，谢春山一噎，眉目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俊秀艳冶的面容跟着褪去了邪气，有霎时的茫然。待终于确认不是发了魇听错了话，他才摇头失笑道。
「阿锦当真不解风情，若在以往，你早就甜言蜜语向我好一通说了。」
锦瑟不置可否，澹然回他：「今时不同往日，人总是会变的。」
闻言，谢春山亦颔首，附和她，「确实，我觉得你像是经历了不少事，性情大变。阿锦，我猜，你忘记了很多事情，比如曾经同我许下的诺言。」
听来形如玩笑话的语气，锦瑟本不打算理会他。可抬眼目之所及，他的情态认真且严肃，更隐隐包含几分对她的担忧。
她心头一紧，问道：「是什么？」
谢春山莞尔，又斟上一杯茶水递给她，而后缓缓讲道。
「别紧张，不是什么两情相许，私定终生的大事。而是你我相携游戏人间，既要博取风流的名声，又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为了实现同一个要求，便答应互为对方的挡箭牌。口说无凭，你瞧，我扇柄下悬吊的蓝珊瑚串成的璎珞，就是你那时赠予的信物。如你回家细找一找，应当也能找到一颗东海明月珠，上面刻着春山二字。」
「之后呢，你和我在做戏的过程里，逐渐发现不论是交际还是处世，彼此简直是同道中人，于是就又开始一起做生意，比如新开的书坊。不过才刚有一点起色，你就不见了踪影。说实话，阿锦，这几个月以来，我很担心你。直至再次见到你，我发现，你竟不认得我了…」
前半段谢春山说得眉飞色舞，后半段怅惘不已。末了他长长地叹息一声，神色无比动容，温柔地凝视着她道。
「阿锦，你还好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静静听完他的一番言诉，锦瑟心绪复杂，一时沉默无言。谢春山见她不应，扯出一抹苦笑。
「阿锦，你是不是还不信我？」
「没有。」她只是觉得一切都很乱。近日以来的所见所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些明明不相熟的人却热切地同她打招呼，言辞间带着习以为常的暧昧。原来不是这样的，而是她忘记了…可是若真相果然如此，娘亲和爹爹，又为什么要欺骗她呢？
眼前似笼上了一层霭气，浓郁阴沉，化不开、拨不散。它顺着呼吸游走至躯壳里每个地方，最终落定在跳动的心脏上。丝丝绕绕，如藤蔓一般缠绕而上，勒得人无法喘息。
见她面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谢春山放软了语气，温声道，「阿锦，你还好么。」
锦瑟回神，修长浓密的睫毛上凝结着细细碎碎的水珠，身上冰雪一般的冷漠褪去，鹿眼红红得透出些脆弱与彷徨。她看着他，满眼尽是无所依的无助及依赖。
「我相信你，那么你可以同我讲一讲，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么。」
谢春山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锦瑟，心下怜爱不已。
「当然，还有很多事，如果你想知道，夜还很长，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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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诗酒趁年华【二】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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