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以为，端阳的性格很容易使人忽略其容貌。可并非是外表不堪，而是她通身的气韵太过出挑、独特。
数百年的时间里，不论王朝与权力如何更迭轮换，世家的传承都稳固若磐，不曾变动。譬如王谢世代的联姻，又如萧氏遵循的忠义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于崔家而言，不同于其他士族们坚守的信仰或不可违拗的族规章程，他们所依赖仰仗的，是看起来最肤浅，但也有最有卓效、最具欺骗性的皮囊。
如花美眷，倾城容颜。
崔家的女儿，个个生得天姿国色。她们自小被娇养着长大，看似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有着摆脱不了的既定宿命：嫁予帝王家，以此来换取家族的兴旺与生息。
在常人看来，崔家明明平庸至极。
文，比不得寻常的书香门第，甚至历代的科举闱试里，竟从未有子弟入围。
武，不求安邦定国，却也没人主动从军，或入宫任职羽林郎。尽是些四肢不勤，贪生怕死之辈。
商，曾瞧不上王氏遍及天下的商铺粮铺，认为格局太小。先辈里有人听信谗言，想要通过锻造兵器抢占鳌头。为此还着意大兴土木，建藏剑山庄。可惜，用人不善，亏损地厉害不说，还差点按上叛国的嫌疑。
桩桩件件，简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兹谈的笑话。
这便是世人觉得最不公的地方，崔氏毫无实力，却凭借这般特殊的‘优厚。投机取巧一般，在通向的权势的路上另辟蹊径，独领风骚。
不过，事实也许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圆满、轻易。
美色成为了能获取荣华富贵的筹码，但同时也成为了一切灾祸的源泉。
因一个女人的天生丽质从一生下来就已离她远去，被上苍判给了男人。
那就意味着她的一生，将是不得自在，身不由己的。如养在笼里的金丝雀，供人观赏取乐。待年华老去，容颜消逝。便也逃不脱恩断情绝，斜倚薰笼坐到明的结局。
彼时宫闱合宴，太液池与卿初见，华年已不记得崔云珠的样貌。却总能清晰地记得她一双媚眼如丝，含羞带怯。
朦胧的月色，为她周身渡上一层柔和的散光。好似受惊的白兔，少女红着耳朵，睁着一汪纯真不知世故的眼睛。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向他软绵绵道。
「不知殿下在此，请您恕罪。臣女有些醉酒，出来吹吹凉风。」
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可神形已兼具风情。一肌一容，尽态极妍。酒晕红嫩，歌喉清丽，百媚坐中生。
那时，华年亦不过少年初立。虽性情沉稳，到底未经世事，稍显青涩稚嫩。尤其情爱一途，终日忧心国事，对此半点关窍不通。当下，只淡淡回她一句：
「无妨。」
闻言，崔云珠却是一僵，接着飞快低头，向他俯身施礼。
这个角度，华年刚好能看到她弯下去的的脖颈。
纤细修长，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泛着温润的釉光。此刻，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羞意，更铺着一层薄薄的粉红。衬得她整个人似花蕊凝露，娇艳动人。
崔云珠道。
「谢过太子殿下。」
华年隐隐从她的语气里觉出了委屈和控诉，略一沉吟，他上前扶了她一把。
「不必如此拘束，若论亲缘关系，你该唤我一声表哥。」
崔云珠小心翼翼地抬头与他对视。一剪秋水眸，波光潋滟，似有无限情愫蕴含其中，欲语还休。半晌，她小声道。
「端阳谢过太子表哥。」
华年应道。
「端阳表妹，酒醒了便早些回去吧。我适才听到贵妃在盘问你去哪了，想来一会儿应有人来寻你了。」
崔云珠点头，贝齿轻咬，樱桃一样的朱唇，看来愈发饱满可口。良久，似乎鼓足了勇气，半弯的眉眼藏了琥珀一样，晶莹剔透，映着他的影子。
少女声如蚊蚋，却一字一句，毫不含糊地说道。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太子表哥若不嫌弃，今后可唤我的小字瑟瑟。」
言毕，便转身提着裙角，逃也似地沿着幽径小跑离开了。空落的亭台楼阁间，徒留下空气里弥散的胭脂香味。
华年印象里的端阳郡主，好似一池烂漫的春水，依稀有花瓣零落而下，漂浮其上。倏而一阵风吹来，漾开柔软的碧波。
是以，现下所见的端阳。让他不禁怀疑，过往的经历是自己发了梦的臆想。
如今的端阳，像夏日里明媚的艳阳。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与恣意，带着不容抗拒之势，引燃了那些灰暗残败的角落。连覆了厚厚的，重重冰层的水面，也悄无声息地化开了一道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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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半江瑟瑟半江红【一】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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