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纸人索命

    林塚侯惊得脚下一软,吓得魂飞天外。

    他肥胖的身躯在杂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打着蒜绊。

    “快,去斩妖殿。”林塚侯脸色发白,满脸油腻腻的汗珠,刚走几步,又叫道:“不,不去斩妖殿,回镇魂司,回去,立刻,马上。”

    林塚侯改了主意,心道不能去斩妖殿告之这里有妖鱼,否则被妖族盯上,引火上身,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双腿发软,被杂役架着,连拖带拽。

    几近两百斤的身躯,可苦了也肿了脸的杂役们。

    一行人刚拐过雨前巷拐角,嗵地一声就被什么东西弹了回去。

    林塚侯定睛一看,入眼先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再次才是他身后微微皱眉的银发美少女。

    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完全没理解,自己这群人,奔跑中加上重量惯性,怎么会被一个小小个头的男孩给撞了回来。

    林塚侯刚要说话,眼神又是一凝,咽着口水惊叫一声“鱼,鱼,快,快走。”

    看着林塚侯和杂役连滚带爬绕过去逃离的背影。

    小桑提起手中,用稻草穿着鱼鳃的鲫鱼看了看。

    他一脸茫然地朝琉璃望去。

    “那胖子逃得好像一条狗,他咋滴了,我这鱼有问题吗?”

    琉璃也是一脸疑惑,抠着脑门嘶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哎呀,提起这茬,我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两条鱼呢。”琉璃一拍脑门,拉着小桑往家走,数落道:“没给鱼食,也不知饿死没有。”

    小桑眼睛都瞟上天了,暗道:别人恨不得把阴鱼阳鱼当宝供着,就你还当鱼养,时不时还想着怎么做来吃好吃,真是暴殄天物。

    林塚侯是不认识琉璃和小桑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陈风小院的人。

    更加不知道两人的逼格。

    不知道也好。

    至少不会被吓死。

    不过,他的确有被吓到。

    一个看上去小身板的男娃子竟然将几百斤的人反撞回去,还一脸好像被蚊子撞了的恬淡模样,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重要的是,林塚侯现在对鱼有点过敏。

    见识过陈风小院墙头的阴烛、阳暝撕裂虚空的手段。

    他脸上现在都还火辣辣的痛。

    别说小桑手里的普通鲫鱼。

    就算是想着鱼这个词。

    林塚侯就有点风声鹤唳的意思。

    他只想赶紧回到镇魂司。

    只有镇魂司才能给他安全感。

    林塚侯心急如焚,远远看见镇魂司大门,浮肿的脸上渐渐松懈下来。

    他总算找到安全感了。

    林塚侯推开杂役,小跑起来。

    刚刚进门,就察觉不对。

    照妖镜和镇魂碑怎么给人一种垂头丧气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诡异,死物怎么会有垂头丧气的感觉?

    “看什么看,死胖子。”

    一张黑黢黢的脸,趾高气扬地浮现在大门上。

    神丁斜眼打量着林塚侯,满眼嫌弃。

    他努了努嘴,叫道:“小屁孩,老树杈,这是你们司里的人?看这脑满肥肠,一脸油光,脸上还带着鱼尾巴印子的胖子,就像个中饱私囊的家伙,怎么滴,你们两怎么守门的,什么人都往里收,赶紧的,麻溜的过来,我要跟你们两说道说道,这个识人认人的技巧,话说,这说来话就长了……”

    稚童、树皮同时浮现,又满眼无奈,捏着鼻子去拉神丁。

    “丁爷,咱们里面说。”

    “是啊是啊,家丑不可外扬。”

    “您歇会,歇会,不急不急,往后有的是时间。”

    林塚侯呆若木鸡,看着神丁满脸不情愿地随着两位器灵大人隐入大门,脑子直接当机。

    两位器灵在镇魂司,可谓是横着走的存在,何曾见过像今天这般受气包一样屈服的样子。

    林塚侯觉得自己今天倒霉透了。

    先是被鱼尾扇脸,又被小男孩撞翻,再到现在,自己看到了什么?

    林塚侯的世界观都差点崩溃了。

    他捂着脸上的鱼尾印,颤抖着小心肝朝大门施完礼,忙不迭是逃离此地。

    太疯狂了,太吓人了,太胆战心惊了。

    林塚侯被吓得,都成了惊弓之鸟。

    但凡有点动静大的声响,都惊得他菊花一紧。

    他双腿酸软,满脑子都是杂七杂八的想法,眼前都开始冒星点。

    林塚侯深吸口气,暗示自己不要慌。

    都到了镇魂司地盘了,慌什么,要镇定,自己可是堂堂镇魂司塚侯啊,被手下人看到颜面何存,不成体统。

    林塚侯下意识挺直了背。

    “大人,忙呢?近来可安好。”

    听到问候,林塚侯下意识回头,顿时,瞳孔放大,口干舌燥的几近虚脱。

    他噔噔噔连退数步,后背哐当一声撞在墙上,身体绷得笔直,手舞足蹈道:“你别过来,别过来,小院我不收了,再也不收了。”

    林塚侯因为前几次的惊吓,这一次集中爆发,吓得嘴角发苦,神经质地跌跌撞撞乱吼乱叫跑向塚侯专属班房。

    他哐哐哐关紧门窗,背靠在门内大口喘气,心脏砰砰砰,眼中尽是惊恐。

    林塚侯看到死人复活了,就因为去收小院,死人来找自己晦气了。

    刚到封尉府说明情况,出来不久的陈风四人,还沉浸在林塚侯惊慌失措的背影中。

    “我脸上没什么吧,塚侯大人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陈风摸了摸脸颊,手指在眼前搓了搓,满是疑惑。

    “或许是伤心过度吧,毕竟在他印象中,北斗科损失了三个优秀的丘臣。”曹广孝这话没有开玩笑的成分,他是真心实意觉得林塚侯一时难以接受陈风等人没死的事实。

    “呵,看他样子,莫不是做了亏心事吧。”陈明廷经历潭州事,越发把人往阴暗面想了,大大咧咧的性子,改了不少。

    欧举廉则是摇头分析道:“塚侯大人脸上鱼尾印,脑袋肿得跟猪头差不多,浑身汗津津脏兮兮的,神色慌张,眼神闪躲,瞳孔不聚焦,明明就是受了惊吓,我倒是好奇,咱镇魂司里有什么东西能吓住塚侯大人。”

    “咱四个本该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了,算不算。”陈风开着玩笑,却是歪打正着。

    如果单纯只是这样,林塚侯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怪就怪在从收小院开始,一路上三番四次,跟个惊弓之鸟一样,早就心惊胆战,再加上看到陈风,内心作祟,自然吓到半死。

    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带着三番四次的惊吓余温,见到“鬼陈风”,抱着收小院的愧疚,还以为“鬼陈风”前来寻仇,林塚侯被吓到,再自然不过。

    陈风四人各自散去,先在同僚之间走动,自不必说。

    单说被吓得大小便都差点失禁的林塚侯。

    他缓过劲来。

    第一件事就是去往祭堂。

    祭堂还没来得及打理。

    陈风等人惟妙惟肖的纸人还稳稳当当地站在堂内。

    林塚侯越看越不得劲。

    后脖毛都竖了起来。

    老是觉得脖间凉飕飕的,有什么东西在往那吹凉气。

    也不知是愧疚心还是什么的在作祟。

    林塚侯总觉得纸人陈风的眼睛,在任何角度看去,都在充满怨恨地盯着自己。

    “烧了你,烧了你看你还怎么作祟。”林塚侯毛着胆子,不仅把纸人陈风搬到后院烧了,还把余下的纸扎也烧了个干净。

    看着纸人、纸马、纸车、纸房……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林塚侯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人一松懈,就容易犯困。

    虚脱之余,一股疲意袭上心头。

    林塚侯烧完纸人,进了专属班房,紧紧锁上门窗,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倒上床榻,埋头就睡。

    这一觉,直接睡到暮色降临,镇魂司落值。

    “天怎么黑了。”

    睡到朦朦胧胧的林塚侯揉着眼爬将起来,坐在床沿迷糊一阵,这才摸摸索索到桌边去拿火折子点油灯。

    呼呼呼吹响火折子的声音。

    林塚侯的脸上,随着火星子忽明胡亮的光影,显得极为疲惫。

    呼呼呼。

    呼呼呼……

    林塚侯吹着吹着,兀地往后一顿,叫道:“谁?”

    半天没动静。

    林塚侯小心翼翼举起火折子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异常。

    他内心有些慌乱,手忙脚乱将火折子伸向油灯的灯芯。

    橘黄的豆亮渐渐燃起。

    林塚侯的内心也随之充满光亮。

    呼呼呼……

    吹响火折子的声音。

    橘黄的豆光,刚刚升起,又骤然熄灭。

    林塚侯汗毛倒立,一股凉意从头顶经过脊椎直透脚底。

    他方才并没有吹火折子,这呼呼呼的声音,从何谈起。

    火灭声停。

    四周一片寂静。

    昏暗不清的环境,未知的恐惧,再加上白日里受到的惊吓,再度爆发。

    林塚侯哆哆嗦嗦的呼吸粗重,又不敢大声喘气,压抑的声音却在他耳中被无限放大。

    林塚侯被自己的出气声吓到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点灯,黑暗的环境下,恐惧会无限延伸,视线难以企及的地方,尽是未知的恐惧,只有点亮光明,才能驱散黑暗。

    林塚侯呼呼呼,再度吹亮火折。

    他颤抖着双手,用左手狠狠稳住抖到筛糠的右手腕,哆哆嗦嗦把火折子伸向灯芯。

    橘黄的光又幽幽亮起。

    呼呼呼……

    不属于林塚侯的声音再度响起,亮了一半的灯又熄灭了。

    林塚侯好像被吓麻木了。

    他铁青着脸,浑身汗津津的,近乎魔怔地吹亮火折子去点灯。

    呼呼呼……

    呼呼呼……

    林塚侯点亮一次,那灯火又熄灭一次。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重复。

    一声幽幽的声音慢吞吞响起,像是口齿不清,含着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点不着啊,我帮你点啊。”

    林塚侯手中一空,火折子消失不见。

    他眼前的油灯灯芯,火星溅射冒油。

    橘黄的灯光亮了起来,噗呲一声,橘黄呼扯,变成幽蓝的灯火。

    灯火亮了,屋内一片幽幽蓝。

    林塚侯目瞪口呆的脸上,幽蓝一片,写满惊恐。

    一张被烧得千疮百孔的纸人脸凑到林塚侯眼前,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烧了我们的身体,就拿你的身体偿还。”

    幽蓝的班房内,越来越多的残缺纸人、纸马、纸车、纸房……涌现出来。

    它们一层层,一圈圈裹住了林塚侯。

    林塚侯脸、手、脚被缠得死死的。

    口、鼻、眼、耳……但凡有空隙的地方,被一条条的残缺纸条钻了进去。

    泥鳅一样,钻了进去,钻来钻去。

    林塚侯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丝。

    他发不出了。

    在纸人说“烧了我们的身体,就拿你的身体偿还”的时候,就活生生被吓死了。

    须臾。

    纸人从林塚侯的身体里潮水般褪去。

    林塚侯除了眼睛变成白瞳,外表看上去并没有异样。

    除了。

    紧绷的经络,瞪圆的眼,撑大的嘴,因抽筋变成鸡爪的手脚。

    可见这死状,在生前遭受了何等恐怖的惊吓。

    纸人退去。

    化作一片片毫无生机的纸屑,随风飞舞。

    隐入夜空。

    隐入镇魂司各个角落。

    就像这纸,单纯的就是纸,没有别的意思。

    林塚侯专属班房内。

    幽蓝的灯火忽闪忽闪,噗呲一声,灯芯炒豆般炸响,飞溅出一蓬又一蓬的油星。

    蓝色火焰呼扯着诡异的笑脸,拉扯出扭曲的曲线,渐渐转成橘黄。

    班房的环境像是从一个时空转换成另外一个时空。

    变得充满暖意。

    变得更加像阳间的地方。

    除了。

    如雕塑一般呆立,被吓成一具死尸的林塚侯。

    纸人是妖吗?

    不是。

    所以照妖镜没有动静。

    纸人有魂吗?

    没有。

    所以镇魂碑没有察觉。

    班房的诡异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就连大舌头也不知道。

    不是它察觉不了。

    是此时此刻的它,不在魂井内。

    它在阴间。

    在黄泉。

    在跟恪守棺下的阴烛本尊对话。

    “时移世易,得大势者永生。”

    “阴阳有序,万物轮回,这就是大势。”

    两者隔着遥远的距离,在用神念交流。

    “你我心知肚明,此大势非彼大势。”

    “在我眼里,这就是大势。”

    “冥顽不灵。”阴烛本尊正要怒斥,它的那缕分魂融了回来。

    阴烛随即闭嘴,消化完分魂的所见所闻。

    阴烛沉默了,额头的那根独须,毫无征兆,开始发麻发热。

    它眼中不见悲喜,本该彻底苏醒的本体,又慢慢沉入了恪守棺下。

    “容我再考虑考虑。”

    阴烛的神念传来,并向黄泉一脉的阴兵鬼将,下达了按兵不动的命令。

    黄泉之上,那口偌大的石棺广场。

    一眼望不到头的充满煞气的阴兵鬼将,随之走进石棺。

    黄泉路上,再度被修石棺的魂魄取代。

    不过这一次,茫然前行的修石棺队伍中的魂不单单只有掘穴工。

    还有更多从黄泉河中走出来的阴神。

    ……

    大舌头也随之沉寂。

    六道亦没有完全苏醒,只有六条大舌头能自由活动,维持轮回的运转。

    他或者是祂。

    要面对的敌人。

    远不是阴艺六脉代表的阴间势力后面的种种。

    有更加古老的存在盯着祂。

    祂。

    也在盯着更加古老的存在。

    祂要做的。

    就是守好轮回。

    让这世间。

    阴阳有序。

    万物轮回,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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